冷川,亂影綽綽 越往北風越大,沈……(1 / 1)

青暮燼 南下辭煙久 3997 字 10個月前

越往北風越大,沈桉箏冒著冬寒一路疾趕,總算在被風吹傻前到了欒川。

青瓊二十一山位於南陵的西南端,和欒川屬實是擁有不短的艱險距離,陰風陣陣就算了,萋萋荒草還有小腿那麼高,四周彆說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沈桉箏繞著邊緣走了一圈,確信這地方狗都不來的名聲不是白叫的。深吸一口氣,她伸出手掌,靈力開始緩慢湧現。

一塊婉致瑩潤、摻著淺碧的玉在她掌上浮現,末端有一絲暗紋,下麵拖著穗,垂幾分流蘇,溫和的光芒被她迅速合掌掩蓋。

青瓊二十一山,除青暮玉,再無其他靈物能打開欒川自帶的結界。

欒川與南陵的交界看著潦草,卻是結界布陣的地方,沈桉箏越往裡走,靈氣就越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逼仄壓抑的窒息感,毫無征兆地突然蓋上來,修行略微弱一點的人,完全受不住這完全迥異的環境。

不過話說回來,也沒人樂意進這鬼地方。

沈桉箏握著青暮玉走過一地荒涼,邊走邊觀察四周,周圍寂靜一片,看起來沒有一個人。

當然,她信才怪。

江醉溪之所以把沈桉箏來欒川的消息封鎖得這麼好,不單是護她行程安全,更重要的是為了隱瞞南陵四大地的其他人。

落流草對南陵無差彆攻擊,來欒川的不止青瓊二十一山的沈桉箏一個,洗華城,噙冰城,渡雪江,必然都有高手秘密出發。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青瓊選手沈桉箏深諳這個道理,可縱使她步步謹慎,在剛進入欒川的第一天,還是遭到了某個神經病的攻擊——

極細的空氣穿裂聲傳來,不勝風過,然而沈桉箏行走危機多年,早養就了一對麵對偷襲的狗耳朵,當下猝然轉眸,來不及拔劍,三寸長的碧竹袖箭已滑到掌心,一枝帶靈力的冷箭正要飛出,身後突然有寒光極速一閃。

一個人影從她身邊掠過,沈桉箏飛快斂住袖子,前麵的人已揮著蘸著寒色的劍,精準地將飛來的暗器一把打掉。

暗器落到地上,那人施施然過來拾起來,低眼看了看,一笑。“周家人怎麼還是這幅愛偷襲人的德性。”

她轉過身。沈桉箏方看清那是個著赤楓色外襖的少女,眉眼嫵意出拔,看向她時,一對眼眸明亮非常,叫人不自主地想起林間的月,很是靈媚長載。

沈桉箏麵上詫異一閃而過。“夏大小姐?你好,我叫沈桉箏。”

她認識這少女。噙冰城主夏念絮膝下共一兒一女,長女算來今年和她一般年歲,聽說是生在楓葉爛漫、絳雲綿延的季節,故而取了個和她外貌很是相搭的名字,喚作楓韻。噙冰城占據南陵一方,權勢極足,沈桉箏並不奇怪那兒有人來,然而她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夏楓韻。

這道理就跟江醉溪不會派江寒玉來欒川這麼簡單。到底欒川是個有多遠就繞多遠的地兒,夏楓韻是噙冰城理論上的繼承人,噙冰城為什麼會讓她出場?

可能是憑借那一身標配性的青衣,夏楓韻客氣道:“南陵大名鼎鼎的沈姑娘,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手中是青雲袖箭嗎?”

沈桉箏:……

這個開場白可謂十分不美妙,但她仍舊誠實道:“是的。”

青雲袖箭和青暮玉一並是她從清歌灣帶出來的寶物,箭筒以碧竹雕製,原本隻是起簡單防身之用的兵器。早年沈父對青雲袖箭做了改造,融入自己的一分神魂,使這簡簡單單的暴力兵器有了靈物之效,能短暫控製被擊中之人的神智,在瞬息萬變的爭鬥中取得寶貴先機。這兩物都獨獨冠有“沈”這個字的標簽。隻是曾是她父親沈訣瀾的沈,現在是她沈桉箏的沈。

橫豎獨冠沈字,一直都隻屬於沈家。

……大概也是沈桉箏這麼多年就跟個行動的活靶子一樣的原因。

清歌灣沈家本身就是個帶有傳奇味道的好話本素材,青暮玉和青雲袖箭護著沈桉箏和訪琴於瓊霜山一路平安長大,樹大招風,也順理成章讓沈桉箏成為被千萬雙眼睛瞪著的對象。

“彆誤會,我沒彆的意思,”夏楓韻說,“隻是提醒一下你,看這個。”

她遞過去剛剛幫她截下的暗器,那是一把碎絲,安安靜靜地在少女掌心,看似柔弱無辜,卻是當今南陵最難纏,或者說,最沒武德的玩意兒,一旦纏上人身立刻沿著四肢繞過來,稍瞬就能提供一份大綁的五花肉。

沈桉箏眼色微沉,和夏楓韻一樣道。“原來是周家人。”

——洗華城的周家人。

洗華城是目前南陵最強大的城,盤踞的兵力也最雄厚,修道的人更多,整城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子“老子最強,愛咋咋的”的氣息,壟斷了一係列法器。城主周繁正值壯年,雖然還未婚娶,不過眾人一致懷疑,他老婆大概就是他癡迷的那些暗器,這蝴蝶絲就是他的傑作,他本人當然不在這裡,有資格用蝴蝶絲攻擊沈桉箏的隻可能是一個人,周繁他親弟周盎。

“周家有人早一步在欒川,”夏楓韻慢悠悠地添上一句,“周盎已經盯上你了,沈姑娘,你小心。”

對此,沈桉箏表示:“多謝。隻是不知夏大小姐為何要幫我?”

“沒什麼啊,路見不平,我善良罷了。”夏楓韻答道,“我要去找落流草的解藥了,有緣再——不,在欒川還是先彆見了。”

楓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雖然鬼才相信夏楓韻沒彆的目的,但沈桉箏一時倒也不急著去問為什麼。外界青瓊巒山和渡雪江交好,洗華城和噙冰城,連著這位夏大小姐——至少在這裡,麵對落流草,都是自己的敵人。如果她有目的,後麵定會再來找自己。

不必急於一時。

確信身後不再有人跟著,沈桉箏走過一地亂七八糟的詭異植物,其間和一株長得十分抽象的草株對視了一會兒,尋思是乾什麼用的,還沒想出結果,這東西突然奮起,裹毒的蕊朝她卷過來。

沈桉箏麵色無波,抽出匕首砍掉,身後忽的有人說話,一把清脆的少年音,卻帶著疏離的冷淡:“你不了解它的習性,就貿然接近它,萬一它不是善物,你又待如何呢?”

沈桉箏沒有回頭:“我既敢接近,你猜我有沒有把握對付它?”

少年走上前,她正好將匕首收回腰間,少年還未長開,偏偏神情老成又嚴肅,睜著一雙看不到底的眼睛望著沈桉箏,良久,這麼喚道:“沈姐姐,真是好久不見。你來這裡,是我終於有什麼能幫你了嗎?”

沈桉箏低聲:“外界的落流草之疫,你在欒川知道嗎?”

“知道。落流草不是欒川的藥,”少年平靜地說,“疫情開始時我便研究過,我看遍了欒川的藥草,查儘了各種藥的功效,也將當年從我家帶來的書翻儘了,都沒有找到有一絲相關的記載。”

沈桉箏不驚,等著他繼續說,少年低眸:“但是,既然沈姐姐為青瓊二十一山來了,我當然會幫忙。隻一條,出去後仍舊不要和任何人提到還有我住在這裡。”

沈桉箏微微頷首:“你不願意,自然聽你的。”

少年道:“如此,沈姐姐和我來吧。”

沈桉箏跟著他踏過一地沉靜,很快來到一幢茅屋前,四野荒蕪,屋中也一洗富貴,陳設素潔簡單,少年挑開門簾:“不知沈姐姐要在欒川停留多久,先在我的書屋住下吧。”

房間裡四麵磊著書,最後麵擺著一張木塌,前麵的案上蠟燭還在燃燒,一疊書卷整整齊齊地攤在旁邊,墨筆安靜地擱在上麵,少年把書卷收起來,外封左下角寫著一個乾乾淨淨的“顧”。

“驚弦,”沈桉箏注視著他,輕聲歎道,“你在這裡過得合你心意,我也就安心了。”

“沈姐姐無需掛念,”少年將東西擺好,“這麼多年,我從未後悔過當年不去瓊霜山的決定。”

“外界風吹雨打,”沈桉箏知道顧驚弦那淡得要死的性子,未料他今日說完竟然又添了一句,不由心下詫異,“縱然一時安穩,又能持續多久呢?不及我避世而居半分。況且沈姐姐,你如今在瓊霜山地位無雙,卻真有清歌灣那麼快活嗎?”

沈桉箏聞言勾嘴角。“論快活,世上哪裡比得上清歌灣,但是論安定,驚弦,我心中是安定的。”

顧驚弦取下一個紙袋:“哦?”

“至少在江峰主身邊,訪琴不用擔驚受怕地長大,我能時刻看著她,我想知道什麼,也還有能力去查,”沈桉箏涼寒地一笑,而後道,“不過既然這麼問,你是不是到外麵看過我了。”

顧驚弦拿紙袋的手一頓。

沈桉箏其人何其敏銳,他知道自己剛剛話語過急了,便沒有否認:“我去過,去年你當著南陵四地所有高位人士的麵,起誓你會一輩子忠於青瓊二十一山的那天,我在。”

沈桉箏稍微愣了下:“那天?”

記憶倒退,一屏細雨綿綿的畫麵在眼前浮現,她的生辰是初夏,但十五歲那天下起了小雨。瓊霜山前,她被帶到青和堂外日常用來設宴的露天場地,周繁坐在撐開的傘下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左邊是夏念絮,江醉溪則於宴主之位的最上麵笑道:“桉箏,今日是你生辰,不必拘束。”

沒有人告訴她應做什麼,但南陵這麼多重要的人在,沈桉箏心中了然,代表青瓊的青荷色衣衫拂起,沈桉箏已在微涼的雨中跪下。

“我能到今天,多虧當年峰主給了我和妹妹一處容身之地。”

“我必一生忠於青瓊二十一山,窮我此生,以報峰主救命和知遇之恩。”

雨點將沈桉箏的鬢發打濕,青裙沾水,荷色變得沉重,很遙遠的,沈桉箏隔著雨聽到了江醉溪的笑聲。

“好好,桉箏,快起來。”

記憶回籠,沈桉箏道:“那天你也在嗎?”

“沈姐姐,”顧驚弦平靜道,“你救過我的命,我去看看你活得好不好,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