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篇起寒霜 如果非要找個東西……(1 / 1)

青暮燼 南下辭煙久 4157 字 10個月前

如果非要找個東西對比,那今年冬天的瓊霜山實在很像江寒玉的心情——又冷又寒,爛得可以。

冬日的夜來得很早,她站在廳堂外等待,裡邊走出了幾個人。

江寒玉認識他們,都是青瓊二十一山位高權重的人,看到她朝她問好,神態凝重得連旁邊厚重的山雪都自愧不如:“二小姐。”

江寒玉道:“我能進去看看我爹嗎?”

走在最前麵的是個老人,這麼多年風風雨雨一直伴隨著爹爹,也算看著她長大,點點頭,說:“去吧。”

走了幾步,又轉過頭:“寒玉,你多寬慰寬慰你爹。落流草已困擾南陵一整個冬天了,他今日臉色不好。”

江寒玉擔憂道:“我知道,謝謝唐爺爺提醒。”

唐如齋點點頭,咳嗽了一聲,跟著其他人走了,江寒玉聽到他蒼老的聲音飄散在風裡:“落流草這事,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張笑臉,跨進門去:“爹!”

門裡站著一個男人,著一襲青袍,負手而立,雖未言辭,威嚴之態卻在燈下自然流露,隻是那肅凝的神情在看到江寒玉的那一刻如同冰雪消弭,不可思議地迅速消失,溫和道:“寒玉,你怎麼來了?”

江寒玉轉過身,熟門熟路地將桌上的茶泡好,遞給他:“爹,我擔心你,你這些日子睡得太晚了,你要好好休息,落流草的解藥遲早能有眉目,可你更要在那之前好好保重啊。”

江醉溪喝了一口茶,笑道:“我知道,你便放心好了。”

他雖笑著,眼底的沉重卻不見消解,江寒玉的心跟著落了下去:“爹,這次說噙冰城那邊有解藥·······又是假的嗎?”

“我本不該對你說這話,”江醉溪坐下,整理了一下她的頭發,歎道,“不過這次,落流草帶來的災禍時間太久了,我們能用的方法都用過了,或許,去欒川是真的是正解。”

江寒玉怔了一下,猛然抬起頭看著江醉溪:“那······”

“去幫我把桉箏叫過來吧。”江醉溪收回手,嚴肅道。

江寒玉有些不知所措:“可欒川那麼危險,你讓桉箏一個人去那裡,她遇到危險怎麼辦?”

她一句話沒說完,窗戶沒關緊,突然一陣風吹進來,冷得她一哆嗦,桌上一張紙被吹起來拍到她身上,她拿起來一看,上麵陡然寫著:瓊霜山北邊染災。

她愣住了:“落流草之疫已經傳到瓊霜山來了嗎?”

“彆怕,玉兒。”江醉溪道,“有爹在,不會讓你和桉箏出事的,隻是不可再拖了。”

江寒玉抿唇:“我明白了。”

她穿過掛著燈的長廊,庭外的梅花被雪壓落了幾朵,傳來幾聲輕微的樹枝折斷聲響,她停住步子,精神一振,想了想:“桉箏?”

梅間一點燈光暈過來,雪到夜半,紅梅間走出來一個少女。

她和江寒玉一般年紀,提著一盞燈,身形高挑亭亭,青襖外麵罩了一件素白的披風,在紛飛的瓊雪中亦同山崖雪,眉眼秀拔,氣姿盈麗,這麼晚有個大活人叫她,她並不吃驚,顏貌雖是清寒一掛的,和這熱烈的紅梅卻也神奇地相得益彰:“怎麼了?”

江寒玉看著她手中開得繁盛的梅枝:“這是做什麼呢?”

“訪琴想要折幾枝梅花插瓶,太冷了,夜又深,我就不讓她出來了,”沈桉箏道,“想著她明兒一早看到梅花定能高興,於是出來折幾枝。”

“我陪你放回去。”江寒玉隨沈桉箏走到沈訪琴門前,窗邊擺著一隻泥塑瓶。

沈桉箏將梅花插入瓶中,笑道:“好看,梅花就該配這樣粗一點的瓶子,太精細了沒那份野趣,琴兒肯定喜歡。”

江寒玉想著怎麼同沈桉箏開口,然而一直到離開沈訪琴房間,重新到那片梅林前依然連頭都沒開:“桉箏······”

沈桉箏:“峰主要見我?”

江寒玉打了半天腹稿,到最後被她自己點出來,好險沒被噎死,悶道:“你又猜到了啊。”

"是要我去欒川對嗎?今日看到唐爺爺去青和堂,我已經想到上次說噙冰城有解藥可能假了,"沈桉箏轉了下手中最後一小截梅枝,點點頭,“確實。聽從那些傳言,不如去欒川一趟。”

江寒玉急道:“話是這麼說,可是欒川很危險!”

“我知道,”沈桉箏說,走了幾步,突然笑起來。“謝謝你啊,寒玉。”

“我不是和你說笑,”江寒玉肅,“如果真的非要你去欒川不可,切記要保護好自己。”

“那是自然,”沈桉箏應聲,已到青和堂前,她敲了敲門,“族主。”

江醉溪的聲音傳來。“進。”

沈桉箏將梅枝藏入袖中,和江寒玉齊齊進去。

江醉溪依然坐在案前,手邊放著那張說落流草之災已經蔓延到瓊霜山的紙,看到沈桉箏,他沒說什麼,隻是揉了揉額角,良久,幽歎一聲。

“桉箏,局勢難啊。”

“我明白,”沈桉箏低聲道,“我馬上就打點行裝,最晚後天動身去欒川。”

“你萬萬保護好自己,”江醉溪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道。

“您放心。”沈桉箏點頭,“我定傾儘全力尋找落流草的解藥。”

江醉溪站起身,走到沈桉箏麵前:“辛苦你了。不要拚命,無論如何,安全回來。”

沈桉箏目光微動:“我會的。”

“還有琴兒······”江寒玉想起這碼事。

“我得告訴她,”沈桉箏平靜道,“就算我不說,她也會猜到的,任何事我都不能瞞她。”

江醉溪不意外:“是了。”

再出青和堂的時候已是夜半時分了,江寒玉望著飄飛的雪花,眼神微微恍惚。“我記得······”

沈桉箏有些莫名:“怎麼了?”

江寒玉道:“我記得那年遇見你就是這樣的雪日,你帶著訪琴來到我和爹爹身邊,一晃這麼多年。還有那次你說你會一直忠於青瓊二十一山,”她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沈桉箏,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垂下眼瞼,隻道,“此去欒川,你定要保護好自己,實在不行······”

沈桉箏正茫然她怎麼突然回憶往事傷春悲秋起來了,就聽她鼓足勇氣,一派視死如歸的氣質:“我一定會去找你!”

沈桉箏:“······”

她嘴角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感激是感激,但一句“其實你不去反而少點麻煩”險些衝口而出。

——南陵廣闊,主要地域共有四處,青瓊巒山、渡雪江、噙冰城和洗華城。

青瓊巒山共二十一峰,其中瓊霜山為主峰,大小事宜由峰主江醉溪一俱處理,江寒玉是瓊霜山的小師妹,生母早亡,一路由父親陪伴著長大,生來心地純良,為人和善,但是——

她不太精善功夫。

這倒不能怪她,江寒玉曾有個處事迅厲、手段非常的哥哥,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地去了,再說江醉溪,向來把女兒當寶貝養著,驟然成為瓊霜山唯一的繼承人,江寒玉天資實在算不上最上乘,雖刻苦練習過,但對比其他出生世家的同齡人,進步實在短微。

可這些年過來,對“江二小姐日後是否能扛起擔子”這個敏感度極高的問題,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裝聾作啞。

原因無他,隻因江寒玉有個交之莫逆的朋友,她叫沈桉箏。

對於江寒玉這樣生來就擔負著家族興亡的孩子,爹娘必然會為其留下一二個忠心的老手下。若是身邊還有知根知底,且確信不會背叛的年輕人,無異於如虎添翼。

沈桉箏無疑就是江寒玉身邊集兩者為一身的人。

她出生南陵雨梧城清歌灣,家族一度依附於雨梧城城主,後來清歌灣一場大火,活下來的隻有她和她妹妹沈訪琴。這姑娘年歲也不大,為什麼被那麼多人顧忌,甚至能無視江寒玉這敏感度有八丈高的繼位問題,皆在於她從清歌灣帶出來的一樣東西。

青暮玉。

世上有很多種寶物法器,有光聽名字便能讓人聞風喪膽型的,有拿出來一看能閃瞎眾人狗眼型的,還有青暮玉這種。

虛空型的……

大家明白它能乾事,可不確定它究竟能乾啥。大概隻有沈桉箏如今唯一的親人沈訪琴才知道深一些。但沈訪琴年歲也並不大,對姐姐依賴還頗深。

隻是沈訪琴年紀雖小,沈桉箏卻也知曉她性子,第二天,她嚴肅地告訴她:“我需得去一趟欒川。”

沈訪琴抱著頭天晚上的梅瓶,愕然睜大了眼,第一瞬間惶然,但馬上反應過來:“姐姐,”她低聲,“是因為落流草吧。你去吧,早點回來就好。”

落流草幾個月前突然盛行,不同於一般的毒草,這玩意兒屬實是缺大德,毒素自然揮發,中毒者渾身無力,不幾日便嗜睡成癮,無力日常。如此就算了,關鍵這東西還自然生長,毒素揮發處七日便生出新的毒草,遍地成災。唯一的好處隻是短期內不脅人命。

有人說這怪株來自欒川,南陵最冷暗危險的地方,那兒生滿無名的毒草,荒野無儘,曾經有使用外域邪術的人長時間占領過欒川,直至今日,深處還存在著有靈的邪物,靈氣和魔氣並存,隻有幾家世代守護欒川的人居住在裡麵。

實在是落流草將南陵逼到了無奈的地步,放眼望去,十裡皆病魂。

在沈桉箏正式出發前,江寒玉硬塞給她一串醜得可以的佛珠——她煞有介事地說那是自己雕的,一定能保沈桉箏平安,每一顆都歪七扭八地禿嚕著非同尋常的圖案,像很多雙睜得淒慘的眼睛,沈桉箏和它大眼瞪多眼一會兒,仿佛聽見它們在齊齊叫囂“還我命來”,為難地收下了:“多謝。”

事以密成,江醉溪沒有大張旗鼓地宣傳,隻是親自和江寒玉一起來送她出青瓊二十一山,厚雪遙蓋的長路上,沈桉箏自若地背好所帶的東西,微笑著替沈訪琴把鬆掉的披風係好,而後鄭重向江醉溪一躬,開始發揮她作為打工人的敢死……不是,貢獻精神:

“峰主,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