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領著一個農民打扮的男子進來,男子向程江落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然後便焦急的開口說:“小民這麼冒昧的過來,也不知大人現在是否空閒?家中娘子懷著身孕,剛剛做飯時不小心崴了腳,現在腹中疼痛不已,我擔心娘子身體,實在是沒法子了才過來求求大人。”
程江落爽朗的說:“我現在沒什麼事,這就跟你過去看看。張六你也不必著急,路上同我慢慢說清來龍去脈才是。”
說著叫一個丫鬟拿出一個木頭打的小箱子挎在身上,走到屋門口才想起來謝景明還在,於是程江落便扭頭問他:“殿下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下鄉的路雖然崎嶇難走,但路上的景致也彆有一番味道。”
謝景明想著左右也沒什麼事,跟上去說不定還能幫忙,於是便一口答應下來。
三人啟程上路,原本謝景明還以為這男人的家就在附近不遠,可是走起來才發現這裡離程江落家隔了好幾十公裡。
張六大概已經走了很長的距離,現在已經顯示出了疲態,可是他心係家中娘子,於是絲毫不敢耽擱,一刻不停的帶著二人往回趕。
在路上張六按程江落說的將娘子的傷勢細致的描述了一番,聽見程江落說無大礙時提著的一口氣才總算鬆下來了。
外麵的路上不比盛京有人清掃,路邊堆了厚厚一層雪,積雪不化,新的雪又下下來,一層接著一層,最底下的已經被壓實了。
隻有道路中間過人的地方被行人踩出了一條還能走人的地方,謝景明他們此刻正是沿著這條被來往行人壓出來的路走。
他們先走的大路,接著又拐進了一條小道,就這麼走完一條又一條曲折的小徑之後,總算停在了一個坐落在荒郊野嶺的小村子。
村子很小,裡頭的房屋也是因為年久失修而顯得破破爛爛,村子裡一共也就二十幾戶人家,這幾個房子蜷擠在一起,背靠著一座小山頭。
張六輕車熟路的領著二人來到自己家,一進門便急切的叫一個麵黃肌瘦的男童去倒點水,男童答應著去了,張六這才心急如焚的一把掀開裡屋的簾子叫二人進去看看。
屋中僅有一張床和幾把不穩當的破凳子,黃土建起來的牆麵已經是坑坑窪窪,牆上掛著幾個新編好的簍子,牆角胡亂放著兩把鋤頭。
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婦人麵色慘白的躺在房間裡僅有的一張床上,左邊還坐著一個年老一點的女人,正一臉焦急的拿浸了熱水的手巾給床上的女人擦臉。
老人聽見動靜回頭看到是程江落來了,立刻又急又喜的想下床,不過她腿腳似乎也有點毛病,下床的時候兩情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穩。
她渾濁的眼睛裡漫上了一層水霧,顫巍巍的說:“大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著兒媳……”
張六已經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老娘,自己雖然心急如焚,但還是寬慰她老娘,將程江落在路上說的“沒事”等語又和她說了一遍,這才叫老人稍稍安了心。
程江落湊近為床上的婦人把了把脈,凝神思索了一會,便放開手說:“所幸母親沒什麼大礙,腹中胎兒也還好,想來隻是受了驚,心神不大穩當,所以才腹痛難止。我給她開兩副安神養胎的藥喝下就好。”
說著就拿過自己背著的小箱子,打開蓋子在裡頭翻了翻,最後拿出幾味草藥仔細地包好給了張六。
張六並那老人連忙道謝,程江落爽快地扶起二人,不甚在意的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會我再看看夫人的腳有無大礙。”
說著便動作輕柔的抬起那婦人的腳,小心翼翼脫下她的鞋襪,也不嫌那腳乾裂灰白。
婦人的腳這一下顯然崴的不輕,那骨頭都凸顯出來,成了一個嚇人的大疙瘩。
程江落仔細看了一圈那腳踝,最後打定主意,低聲同婦人囑咐了一句:“一會可能會有點疼,夫人稍稍忍受一二。”
婦人艱難的應了聲,程江落的手便微微使力,也不知他怎麼活動的,片刻後隻聽見一聲骨骼輕微的異動,然後便傳來婦人的呼痛聲。
眾人再看時,那腳出了還有些青腫些,其他的已經恢複了原樣。
程江落又在箱子裡翻了翻,最後拿出一張藥膏遞給張六:“這東西需得擱在熱熱的石頭上烤一烤——不過千萬記住,一定是要把石頭烤熱了,然後將藥貼放在石頭上悶的化開,千萬不要貪圖方便用火烤,這樣就失了效了。烤了之後敷在病人腳上,一開始會有刺痛的感覺,不過稍微忍耐一下,以後保管就好了。”
這下一家老小都無比感激程江落,張六接過那藥貼之後,還執意要留下程江落吃飯。
老人顫顫巍巍的抓住程江落的手,誠懇的說:“今兒過年,前兩天六兒去集上割來了斤把肉,包成肉餃子是頂頂香的,大人一定要留下來嘗嘗看。”
張六和躺在床上的張氏也極力挽留:“大人不給我們要藥錢,若是再不留下吃飯,那就是不屑與我們這些草民為伍。這肉餃子可是香的很呐,現在正好熱騰騰的出鍋了,大人一定要留下嘗嘗,也好叫我們微表感激之情。”
話已至此,程江落再要走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於是便笑道:“那便嘗一個就是了。不瞞你們說,來時我已經吃過飯了,此時已經是吃不下什麼東西,但是張兄誠邀,也沒有拒絕之理,嘗這一個也算是來你家一趟。”
張六聽了也隻得按程江落所說從廚房裡撈出一兩個現成的熱騰騰餃子叫他嘗嘗。
謝景明這個跟著來的也借著程江落的便利吃上了一個熱餃子。
吃過之後,程江落便撚著從藥箱裡拿出來的不知做什麼用的樹枝邊爽朗的笑道:“張兄,你這餃子餡做的不大好吃,想把餃子做香做的好吃了,和餃子餡的時候往裡頭加點水才是。你這餡吃起來太乾了,吃起來自然不香了。”
張六聞言憨厚一笑,撓了撓腦袋說:“這餃子餡還是我和的呢,怨不得我家做的餃子沒有人家館裡的好吃,原來是做法不對。還得感謝程大人教給我這個法子。”
程江落大笑著說客氣,現在臨近中午,也快到張六家吃飯的時間了,自己再待在這裡耽誤人家吃飯總是不好。於是程江落便推說自己還有應酬,又囑咐了張六幾句之後便同謝景明一起抽身離開了。
出門之後,張六一家能走動的人都要出來送人,在程江落勸說下隻目送著看不見程江落二人的影子了才又各自回了房間裡。
程江落原本是順著來時的路回去的,可是他估摸著張六看不見之後,又帶著謝景明拐進了另一條路。
他手裡還搓著那根樹枝,嘴裡卻爽快的說要帶謝景明去吃餛飩:“我知道一家店做的餛飩非常美味。自然了,這邊再怎麼美味也比不過天子腳下,不過這碗餛飩已經算是方圓幾裡最好吃的東西了。你千裡迢迢跟我出來一趟,現在已經到了中午,咱們一時半會的也回不去,所以我就在這裡請你嘗嘗這些野玩意兒吧。”
說著他自己先哈哈大笑,笑完了又說:“我知道你不嫌棄,不過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如今正月初一,卻隻能累你吃完餛飩。”
謝景明自然是不嫌棄,比這更簡陋的東西他都吃過,更何況是餛飩又不是什麼難以下咽的東西:“古人說‘所貴惟賢,所寶惟穀’,所說這話可能不大恰當,不過糧食乃珍貴之物,有沒有貴賤之分,隻要是能吃的我都不嫌棄。程兄也知道本人就這點還剩下些可取之處,所以不必覺得愧疚。”
說完謝景明又笑:“不過話說你剛剛不是還同人家說吃過飯了麼,怎麼現在又要去吃一頓了?”
謝景明這是打趣的話,但程江落毫不掩飾,笑著說:“那是騙他們的,他們就這麼點銀錢,過年了才吃的上一頓肉,若是我們真在那兒吃了,豈不是叫他們連這一點得之不易的東西都吃不了了?”
謝景明其實一開始就猜了程江落打的什麼主意,來找程江落的時候天還早,程江落自然不可能吃飯,於是謝景明就猜到他說的是番托詞。
隻不過謝景明還是很受感動,沒想到程江落這人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竟然還有這般柔情細致的一麵。
不過既然說起了張六,謝景明便也順著他問下去:“不過說起來程兄你是怎麼認識那些人的?”
程江落便同他解釋道:“這件事我便長話短說吧,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前幾日我在他們村莊附近采草藥,一不留神從山上摔了下來,還是出來砍柴的張六發現了我,將我帶回家中修養。他們村莊的人如此窮苦,卻還願意齊心協力幫助一個不相乾的人。恰好我已經也略懂些治病的皮毛,就告訴了他們我家中住址,叫他們有誰生病了,或者家中出了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幫忙。我呢,去采藥的時候也去他們家中坐坐,一來二去的就這般混熟了。”
程江落懂得多,人也爽快,所以村民有大事小事都願意找他,就是有什麼理不清的案子也更願意叫他來裁奪。
謝景明聽後笑了一聲:“程兄果然是俠義之士啊,看來以後我還得多向程兄看齊才是。”
“舉手之勞罷了,若是殿下在我這個位置也會這麼做的,哪有什麼值得放在口裡的呢。”
兩個人邊聊天邊走向程江落所說的那家餛飩店,這一路上太陽高懸,雖然路邊依然有厚厚的積雪,但似乎沒那麼冷了。
天氣晴朗,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也十分融洽。
吃過餛飩之後,兩人又一起走到盛京,然後才在程江落家附近分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