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謝景明在周蘭亭家中待了一整晚,兩個人都沒睡覺,前半夜圍著火堆烤鴨肉吃,後半夜寒意上來了,兩人便回到屋中看書下棋。
直到清晨第一抹晨曦照進來謝景明才向周蘭亭作辭。
今日是大年初一,一會謝景明還要進宮去給欽明帝和太後請安,於是隻回府簡單吃了兩個餃子便又匆匆地往宮中去。
沿路全是昨晚放鞭炮留下的紅色炮仗,鬨了一整夜之後,現在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因為一會還要去走親戚拜訪朋友,所以才都趁著這個時間各自在自己房間裡休息一會兒。
謝景明進宮之後,正好其他兩個皇子也來了,三人乾脆結伴而行,這一路上謝景明還被強迫著灌了一耳朵兩人明爭暗鬥爭風吃醋的話。
他們先拜的皇上,拜完之後又去的太後宮中。
太後勉勵了太子幾句便也放人離開了,謝景明好容易從這兩個親兄弟身邊脫身,便絲毫不留戀的要回府。
可是他剛踏出太後的寢宮,就聽見說周蘭亭來請安的消息。
周蘭亭已經進去了,正好和謝景明錯過,是以謝景明也沒能見上一麵。
謝景明不禁想到了前幾日在那個小樹林子裡,周蘭亭親手殺了小福子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謝景明覺得這事雖然表麵上看似已經過去,但過後很有可能還會再牽連到周蘭亭。
畢竟表麵上大家很容易就能做出相安無事天下太平的模樣,可是私底下的暗波洶湧誰都瞧不出來。
誰都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心懷鬼胎,更不知道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謝景明思緒一轉,他沒再立刻急著回家,反而靠在太後宮外的牆上,雙手抱臂在胸前,嘴裡叼著根已經枯掉的草漫不經心的看著對麵的房間簷牙高啄。
這條路上的雪早就被宮女太監掃的一乾二淨了,長長的廊道空蕩蕩的,不時有凜冽的寒風吹過。
周蘭亭不知道在和太後談些什麼,過了很久才從裡麵出來,一出來就看到綁著高馬尾的黑衣少年靠在大紅的牆壁上,嘴上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裡薅的枯草根,眼睛望著遠處的浮雲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清晨的光落在他身上,讓他有種和高聳壓抑的圍牆不相符的鮮活和朝氣。
周蘭亭扶著門框看了好一會,才緩步走上前。
謝景明聽見動靜回頭,見是周蘭亭,立刻粲然一笑:“太師怎麼才出來,我已經在這裡等半天了。”
周蘭亭慢慢抬腳走到謝景明身邊,聽見他這話也隻是溫和的笑:“殿下等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謝景明說:“倒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是想同太師一起回去。走吧。”
周蘭亭於是便和謝景明一起往外走。
兩人路過乾清宮的時候,迎麵遇見了從裡頭出來的劉有祿。
劉有祿的目光定在周蘭亭身上轉了幾圈,隨後便神色如常的衝兩人行禮。
他笑盈盈的說:“好幾日沒見過周太師了,不知太師這幾日是在忙什麼呢?”
周蘭亭回以溫和一笑:“最近倒很清閒,也沒什麼事情要忙。不像公公身擔重任日理萬機。”
停頓了一下,他又想起了什麼,與其不無惋惜的說:“前幾日聽說了小福子的事情,我知道公公和小福子關係親密,也一直沒來得及和公公說上一句。天災人禍的事情避免不了,公公節哀才是。”
劉有祿分不清是不是真心實意的笑了一聲,也順著周蘭亭的話說:“多謝太師記掛著,這也是小福子自己命不好,怎麼就遇上了這樣的事呢?說不定是撞破了天上哪位神仙的好事,才叫閻王用這個死法來索命。”
周蘭亭似乎也覺得惋惜,咳嗽兩聲之後,和煦的說:“人在做天在看,說不定小福子哪位神仙的好事也沒撞破,而是自己壞事做太多了才落得這個淒慘下場,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所以說做人起碼要對著住良心。小福子看來是領悟不了這個道理了,但是劉公公一向明白事理,覺得我說的可對?”
劉有祿朗聲笑起來,他隱約有些發福,臉上的褶皺很深,不過那張臉卻還是讓人一見便覺得討喜。他盯著周蘭亭笑眯眯的說:“太師學識淵博,說的話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說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慢悠悠的說:“既然如此,我也不過多的叨擾二位。周太師,慢走。”
周蘭亭依然和煦溫和,同樣笑著說了一句“再會”,然後便和謝景明朝宮外走去。
今日普通百姓家要走親戚看好友,謝景明親自把周蘭亭平平安安的送回家之後便被劉初意那幫人叫出一起去給其他的狐朋狗友拜年。
今日宮中還有幾出年戲,不過謝景明一向是不大喜歡這些的,所以便沒進宮看戲,隻出來和劉初意一起閒逛。
每到一處地方,給那家的長輩拜完年之後,劉初意都會叫上那戶人家的公子哥一起再去給其他人拜年。
所以一開始隻有兩三個人,最後反而是越拜越多,走向賀雲初家時已經成了浩浩蕩蕩一大幫子人。
去完賀雲初後,一行人又順路去了沈詞安家。
這裡頭有幾個人是頭一次見到沈詞安住的地方,不免都對沈詞安住在這種小破地方有些訝然。
不過大部分其實早已經見過了,除過第一次比較驚訝之後,現在也已經習慣了。
沈詞安家很小,窗戶什麼都破破爛爛的四麵漏風,下了雪之後裡麵也沒爐子,住在裡頭又冷擠。
他家好的布料都先緊著沈老太太穿了,所以沈詞安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棉衣,露在外麵的雙手已經是凍的通紅。
他家根本容不下這麼多人進去,於是大家隻好站在外麵,口裡說些“新春吉祥”等語,邊聊天邊瞧著看何時離開合適。
等這些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的時機離開的時候,沈詞安自然是不會跟著的,他從不會浪費時間在這樣的瑣事上麵。
可是明明是與沈詞安最不對付的賀雲初卻是唯一一個隻說要和老朋友“敘舊”,留下來沒跟著劉初意繼續走的。
等離開老遠了,劉初意才嘟嘟囔囔說:“沈大人住的這地方也太寒磣了……之前我看不過去,還想給他銀子,誰知他說無功不受祿,那些我私房的銀子愣是一分沒要,這骨氣實在是令人敬佩。”
停頓了一下,又想起了什麼,撇撇嘴說:“賀雲初還說什麼‘敘舊’,我看就是想和沈大人拌嘴,也不知這兩人上輩子做了什麼孽,怎麼一見麵就掐……”
歎完之後也就拋諸腦後了。
下一家去的是季家,從前他們原本是不去的,可是上次在劉初意家出了那檔子事後,劉初意便也不好意思再略過季晏禮,這次便隻得多走了路,專門去了一趟。
季大人還在邊關守著,過年也沒能回來看上一看。
季夫人見來了人倒是挺開心,這季府雖大,但丈夫兒子常年不在家,季夫人一個人守著,一直冷清著便也不覺得有什麼意思。
這次劉初意帶著這麼多人來,倒叫一向沉寂的季府也熱鬨起來。
季晏禮還是他們之前見到的樣子,話很少,待人接物也並不怎麼熱情,像是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似的。
但因為季夫人熱情招待,劉初意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是以在他家待了很久才離開。
該看的人看了個大概之後,劉初意那嬌貴的身子便有些吃不消了,就又興興頭頭的拉著幾個願意跟他去的狐朋狗友去了賭坊。
其餘不想去的就散了,謝景明也不想跟著劉初意去,但是回家也沒什麼事做。
他思索了一下附近的人家,最後決定去離得很近的程江落那裡瞧瞧。
程江落正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舒舒服服的曬太陽,見到謝景明來找他也覺得開心。
他院子裡有幾株果樹,現在這些樹木葉子都落了,也分辨不出來是什麼樹。
不過除了其中一個,這個謝景明一眼看出來是柿子樹,因為枝頭上還殘留著幾顆沒被摘走的柿子。
這些柿子已經熟透了,呈現出發黑的橙色,這些大半還剩下一丁點,其餘的都被鳥雀吃掉了。
地上也被掉落了的柿子染的斑駁,肥嘟嘟的鳥雀停在這裡,探頭探腦的看著說話的謝景明和程江落。
程江落注意到謝景明的目光,笑著指著柿子樹同他道:“這樹上是專門留了點果實給鳥雀過冬的,每年這院裡總要收獲很多,但也不能全收了,也得留著的給這些小東西過年才好呢。”
謝景明聞言又瞧了一眼那柿子樹,忍不住笑道:“程兄考慮的倒是周全,還把這些鳥雀也算上了。”
程江落親自給謝景明拿來了一個小杌子,兩個人坐在院子裡邊曬暖邊隨意的談天。結果兩人這一聊就聊到了晌午時分。
正當謝景明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到了告彆的時候,外頭的小廝忽然領著一個謝景明不認識的男子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