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亭笑道:“我穿的很厚,又走了半天,現在身上都要出汗了,自然是不冷的。”
謝景明有些吊兒郎當的笑了笑,還能騰出一隻手往上拋棄一根竹做的小哨子再接住,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竹節,笑眯眯的說:“那就好。”
小福子這才知道扣下自己的人竟然是謝景明,於是他一改剛剛囂張氣焰,驚慌又諂媚道:“原來是三皇子殿下在這裡,哎呦,我剛剛豬油蒙了心,竟然說了那般該死的話,殿下你放心,不用您親自動手,一會我就自己掌嘴了。殿下,但是眼下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在的,不如殿下先把我放開,咱們把誤會解開可好?”
謝景明用了點力氣使勁壓了壓小福子,不過聲音依舊是那副明媚歡快的調子:“喲,原來這位是李公公啊,恕我眼拙,竟沒認出來。如今宮中正忙著準備過年事項,公公不是應該在宮中幫忙麼,怎麼如今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出現了?”
小福子痛的“哎呦”了一聲,但他到底不敢大聲亂叫什麼了,隻是訕訕的說:“劉公公派我出來跟著采辦的人采辦年貨呢,現在準備回宮了,過來幫劉公公帶點這邊特有的東西。”
小福子見謝景明態度絲毫沒有軟下來,便搬出了他乾爹劉有祿,但謝景明並不吃這套:“這附近並沒有什麼鋪子,公公想買東西也不應該來這邊……難不成公公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這般改換裝扮偷偷摸摸的過來?”
小福子臉色有些難看,他似乎也聽出謝景明不願輕易罷休的態勢,急得抓耳撓腮,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說辭。
謝景明便不再同他說話,隻是抬頭問周蘭亭:“既然他是為了你來的,那便交由太師處理吧。”
周蘭亭盯著小福子,嘴角上揚,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是和煦溫柔,不急不躁的,說話的語調也叫人聽著如沐春風:“這事告訴太後想必也會叫太後為難,不如直接解決了吧,然後往上報就說人失足掉在河裡了,找到時人已經僵了。”
小福子聽完仿佛被雷迎麵擊中,周蘭亭饒有興致的欣賞了片刻小福子那張呆滯的臉,然後才款款的說:“是劉有祿叫你這麼做的?”
小福子呆呆地沒反應,周蘭亭似乎也不想聽到他的回答,含著笑意接著說:“這也不重要了,終歸是有人心懷不軌,不過你倒是給我提了個醒。放心,你走後我會叫人給你燒紙,也算是感謝你叫我留了個心。”
小福子反應過來,知道今日這關不像他想的那般容易過去了,於是便開始使勁扭動身體,鬼哭狼嚎的求饒:“饒命啊太師,饒命。今日……今日我看見的一切都會牢牢爛在肚子裡,我絕不會和彆人說一個字……太師,太師,再不濟我可以不回宮了,我一輩子在外麵,我,我改姓換名……太師,求求你饒了我,我就是一時的鬼迷心竅,我被豬油蒙了心啊。”
見周蘭亭依舊隻是溫和的看著他,臉上並沒有其他表情,於是小福子又驚又俱的求謝景明:“殿下,殿下,求求你繞過我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隻是偶然過來,周太師說了什麼我一個字都沒聽到……真的,真的,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啊殿下,我要是有一個字就被天打五雷轟,全家不得好死啊殿下。”
小福子說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周蘭亭麵上依舊是帶著春風化雨的笑容,心裡卻是不為所動。
謝景明倒有些猶豫。
他不知道周蘭亭說的什麼,也不知道哪女子又是誰。
雖然他心中偏向周蘭亭,但是如今他什麼都還不知道,隻是見小福子不知受誰的指使過來偷聽周蘭亭說話,然後周蘭亭就要殺掉小福子。
這事原本不能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福子再怎麼說也是宮中記了名的人,這兩年跟在劉有祿身邊活動很受劉有祿喜歡,各路的貴人娘娘也難免和他混了個臉熟,如今乍一消失,想必也會有人起疑。
而且近來欽明帝寵信宦官,其中劉有祿更甚,欽明帝現在幾乎是一時一刻都離不開劉有祿,日日都要看見劉有祿在跟前服侍才好。
而小福子是他乾兒子,若是劉有祿真追查起來也難以善了。
可是周蘭亭渾然不在意。
小福子似乎也想到了這層,見求饒不行,慌亂之下便又換了一副嘴臉,威脅道:“若是你們真敢這麼做,我乾爹定然不會饒了你們,我乾爹如今正得聖寵,到時候在皇上麵前說起此事,你們定會吃不了兜著走!太師……殿下,我求求你們,隻要你們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定然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就是我乾爹也不會告訴的,這樣皆大歡喜了,好不好……”
周蘭亭已經從懷中取出一根銀針,他將針放在陽光底下細細的看了一遍,針在小福子頭上閃著銀光。
周蘭亭溫聲道:“那又如何呢,皇上的寵愛?……皇上的寵愛算得上什麼,皇上上麵還有太後呢,就是底下也有一眾閣臣把控,皇上連自己都自身難保了,更何況一個沒什麼實權的太監。這還不至於叫我費心。”
周蘭亭毫不避諱的說這些足以叫人掉腦袋的話,可他的臉色依舊是平靜溫和的,眉梢眼角甚至帶著笑意,這樣的神情似乎已經和他的臉融為一體。
小福子聽到周蘭亭的話被嚇得麵如土色,他知道周蘭亭竟然無所顧忌的在自己麵前說這些,自然是鐵了心不叫他活著回去。
還沒等他再想出什麼辦法拖一拖時間,就感到脖頸間一涼,他張皇的抬頭想看看是什麼,下一刻就眼前一黑,人也向前栽去。
他死了,口中流出一灘烏黑的血,染紅了身下大片的白雪。
周蘭亭將銀針放回原處,然後抬眼對謝景明笑道:“這件事殿下就不要再插手了,今日就當是從未來過,日後若是被查出來也與殿下沒有半點乾係,殿下到時候一定要咬死不知。”
他的語氣輕鬆隨意,完全不在意將自己這不太好的一麵暴露在謝景明麵前,也不覺得這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謝景明卻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周蘭亭,或者說,周蘭亭其實和傳言中的那些大相徑庭,也和他這副和煦明媚的模樣完全不同。
在沒見到這個人之前,謝景明一定會覺得這個人性格溫和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禮,哪怕是和他相交了一段時間以後都還是會這麼認為,顯然周蘭亭若是想讓彆人一直這麼以為下去也很容易。
可今日……不,應該一直以來他都在謝景明麵前表現出最真實的自己。
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也不會為自己的行為找合理的借口,就這麼將最真實的自己原原本本的袒露在謝景明麵前。
謝景明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為這份獨一無二的對待感動還是該深究周蘭亭這個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周蘭亭三言兩語就解決好了小福子,謝景明沒看到最後周蘭亭對小福子的屍體做了什麼,不過顯然周蘭亭處理的十分妥當,第二日小福子失足溺死的消息便傳到了宮中。
不過這事表麵上看起來倒也沒掀起多大的風浪,似乎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過去了。
臘月初一,皇上要開筆書福的。他在劉有祿的陪同下在養心殿親手點燃玉燭長調,又將屠蘇酒倒進金甌永固杯中,這才用萬年青筆寫了新年第一筆的“福”字和其他吉祥的話語。
第一個福被劉有祿親自盯著人貼在了乾清宮的正殿裡,然後其他的也各自貼了彆的宮殿。
這時候除了皇宮外的其他地方也已經紅紅火火的貼上了對聯或嶄新的“福”字,看起來倒已經有了新年的味道。
臘月初八皇上要去中正殿受活佛送歲,白日還有冰嬉大典。
送歲的時候,皇上在中正殿前麵搭起了黃氈帳,然後叫活佛替他彈試衣冠,然後攜一眾僧人祈禱新年無病無災萬事順意。
中午的冰嬉大典謝景明就沒去了,往常他還願意去看個新鮮,但是一次兩次的看多了也就覺得那樣了,便也不願意去了。
晚上他喝了皇上賞下來的臘八粥,這一天就算是這麼過去了。
臘月二十三日在坤寧宮祭灶,二十四日安設天燈,萬壽燈。然後再太廟祭拜先祖,開始為期一日的齋戒。
欽天監選擇封印的吉日是臘月二十六日,這以後大臣們便停止做事,學堂也放假了。
再過兩日就是除夕夜了,宮裡和底下官員家裡各處都忙亂起來,還沒貼貼春聯掛燈籠的都抓緊時間弄好,盛京家家戶戶煥然一新。
終於到了除夕這天,宮中的宴席從下午便開始擺,直至傍晚才全部擺好,這次欽明帝點名叫劉有祿在身旁伺候,於是音樂奏起,劉有祿請皇上升座,然後各宮的廢品也依次入座。
等大家坐定之後,劉有祿親自接過侍膳太監端上來的湯膳服侍皇上用膳。而後其他的侍膳太監也按照品階給其他貴人送去湯膳。
吃飯時皇上叫大家不拘說些什麼,隻要熱熱鬨鬨的就好。
因了這是家宴,所以隻叫了一眾皇子公主和後宮妃嬪來,太後坐在上首,笑盈盈的挑起話題。
說的無非就是些家長裡短,謝景明耳朵裡隨意聽著,眼睛卻越過席間的觥籌交錯看向坐在明堂之上的皇上。
短短幾日沒見的工夫,皇上似乎又老了一些,就連臉上都沒多少肉了,額頭間是深深的皺紋,兩鬢已經完全斑白了,不過看著精神頭倒是還好,吃的東西也還多。
席麵其實也沒多少意思,謝景明腦子裡想著彆的事情,偶然出聲應和一句。
家宴結束後,謝景明同其他兩位皇子在皇上皇後身邊略站一站,聽皇上訓了會話也就罷了。
他們沒什麼事情,隻要各自回去守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