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的日子雪就下的大了,下雪的日子也越來越多,一直到年關近前才終於歇了兩天。
這一個多月裡謝景明沒少參加各式各樣的小宴會,皇上那邊倒也沒再有過正事找他。
不過偶爾得了空歇,謝景明除了去皇宮請安陪著欽明帝和太後說說話之外,就去張文元或是周蘭亭屋裡坐坐。
沈詞安也已經被從監獄了放了出來,出來的第二天便拿上薄禮去感謝謝景明在獄中告訴他母親安好之事。
這薄禮確實很薄,並不是什麼謙辭,沈詞安帶的是他自己種的一筐土豆。
那老人也說過,沈詞安家裡很是清貧,平常便省吃儉用,這些土豆是他為了改善生計種的。
除了土豆之外,他一年四季都會種上當季的菜,果實收獲之後收起來囤在了他在院子裡挖下的洞中,有幾個土豆還發了芽,不過他也舍不得丟掉。
謝景明還是頭回受到這樣“清奇”的禮品,不過他倒是不嫌棄,還覺得這禮物更實用更叫他喜歡些,比那些賣都不能賣轉送又不合適的飾品叫他開心多了。
收下禮品之後,沈詞安顯然鬆了一口氣,似乎覺得自己已經還了謝景明這個人情,然後就竟然二話不說便要離開。
尋常人過來送禮,就算是不留下吃飯也起碼會說說話再離開,而且謝景明貴為皇子,和皇子拉近關係怎麼說都是好的。
可是沈詞安顯然和這“尋常人”不一樣,他根本沒打算趁這個機會做什麼,更不願意浪費自己的時間在這些瑣碎的人情世故上。
謝景明留了他幾句,可沈詞安似乎挺忙,三言兩語就拒絕了謝景明,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沈詞安對其他和自己分內之事無關的人都不大上心,正是因為不上心不在意所以才會致使一些人不快。
這也就是為什麼沈詞安一直受排擠了,不過他行事雖然恪守規矩到讓人不快的地步,但好歹這樣不會叫人挑出一點錯來,所以才叫他平平安安的長到了現在。
要不恐怕他早就被那些讓他參過一本的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了。
謝景明卻絲毫沒覺得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他隻是對著人好奇起來。不過也正是因為留心了沈詞安的事,此後謝景明倒也真的有意無意的聽到很多有關沈詞安的消息。
這些消息裡最多的自然還是沈詞安和賀雲初又因為某事吵了起來。
這兩人仿佛天生八字相衝,隻要是見麵便雞飛狗跳的必有一爭吵。
沈詞安有些死板,但賀雲初做官卻靈活懂進退,他同官場上的每個人幾乎都交好,平日裡很少和人臉紅過,會說話懂眼色,因此很討人喜歡,一路被提拔上來,從籍籍無名之輩做上了右通政使。
可是一到沈詞安這裡,賀雲初那張能說會道的嘴仿佛失了效,沈詞安看不慣賀雲初油嘴滑舌,賀雲初看不起沈詞安死板固執,不懂變通。
總之兩人見麵必掐,從來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的好好說話。
有一次兩人甚至因為修水路問題在朝堂上爭執起來,最後還是皇上親自出言調節才算完。
總之街坊鄰裡之間關於二人爭吵時的奇聞軼事多如牛毛,隻要稍微一打聽總能聽到很多頗有意思的事情。
有些事謝景明全當聽瞽目老頭說書了,到也覺得有趣。
除了劉初意這幫紈絝子弟和周蘭亭張文元之輩,這幾天與謝景明關係親密一點的就是程江落。
程江落是謝景明在給劉初意姐姐慶弄瓦之喜時遇見的,彼時的兩人正好都因事務纏身導致晚了一會才到,後來兩人又恰好湊在一起隨意聊了會天,彼此都覺得相見恨晚。
程江落如今職位雖然不高,但卻是個豁達開朗之人,從小又讀過各種各樣的書,因此知道的雜懂得也多,謝景明受張文元胡扯海聊的影響涉獵的東西也很廣,因此兩人意外的能聊到一起。
聊的多了,謝景明對程江落的了解也就深了些。
他知道程江落有個還沒過門的心上人,因為那姑娘要在孝期裡,所以還要等上一年兩人方可成親。
程江落不拘小節,對很多事情都不留意,可是這個姑娘他確確實實是用心對待了,就連謝景明都能察覺到程江落有多喜歡那個姑娘。
他提起她時,一向明朗的聲音會變得情意綿綿,就連眼睛裡都會不自覺地帶上笑。
雖然謝景明沒見過那姑娘,但也想到到必定是位美好的姑娘,否則不會叫一向穩重的程江落就連簡單的提一下她的名字都忍不住開心。
臨近年關,宮裡要采辦年貨,謝景明幫不上什麼忙,成日裡就是同這幾個人玩樂而已。
一日他又跟著劉初意去賭坊,這家賭坊緊挨著青樓,青樓門口有許多身姿曼妙婀娜的女子站著向來往的行人招手。
謝景明一概目不斜視,同劉初意徑直走進賭坊中。
今日劉初意他們的興頭依舊不錯,謝景明玩的沒多大意思,但是也願意陪著。玩了兩把之後,謝景明出來替他們買些糕點墊墊肚子。
這幫公子哥兒早晨一起床就出來了,因此也沒顧得上吃東西。謝景明不大賭,是以沒什麼事做,就乾脆出來買東西,順便還能溜達溜達。
等他提著糕點從店裡走出來之後,就順著這條街慢慢悠悠的走了一會。然後大概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謝景明才往回走。
路過那家青樓的時候,謝景明隨意間往青樓和賭坊之間夾著的胡同看了一眼,沒想到在廢舊的竹簍和堆積的木板之間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周蘭亭,他同一個女子正往胡同那頭走去。
謝景明心下好奇,三步並作兩步先去把手裡的吃食送到賭坊,然後隨便找個借口出來,再走到那個胡同前頭時,卻發現裡麵的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謝景明順著胡同往裡走,穿過胡同之後,又順著一條小路左拐右拐,最後停在了一片林子前麵。
林子周遭靜悄悄的,隻立著幾麵斷壁殘垣,地上還有幾個破舊的簍子和壞了腿的木桌木椅。
謝景明想著周蘭亭總不會在這裡麵,說不定他們是走了另一邊,並不是沿著謝景明走的這條路來的。
所以正當他以為自己要無功而返時,餘光忽然看見有個人從另一側草叢裡鬼鬼祟祟的進了林子。
這人一身尋常打扮,頭戴黑色頭巾,上身藍色長衫,手裡還挎著一個籃子。
雖然打扮尋常,但是這人似乎不是普通人家,因為他麵色紅潤,身上沒有一點勞作的痕跡,要麼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廝,要麼就另有隱情。
不過謝景明仔細看看還覺得有幾分麵熟,似乎在哪裡見到過。這人側身對著他,似乎一心想悄悄進到林子裡看看,所以也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被謝景明發現了。
謝景明停下腳步仔細盯著這人的側臉,思索了兩秒總算記起來是哪個了——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乾兒子”李福,宮裡的貴人都叫他小福子。
因為有這個乾爹在後頭,小福子進來過得也是順風順水,滋滋潤潤。
現在看小福子這個模樣,應該是隨著采辦的人出來,不過為什麼這麼一身打扮,又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就不得而知了。
謝景明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便一聲不響的跟著小福子,一路隨著他進到了林子裡頭。
最後小福子在林子中間的位置停下來,謝景明也立刻在他身側兩三米遠的地方停住,然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他久尋不見的周蘭亭和那位同他說話的女子。
林子裡覆了一層厚厚的雪,小福子不是習武之人,不能像謝景明一樣控製自己的腳步聲,是以也不敢靠得太近,隻敢遠遠的在一邊守著。不過那兩個人談話的聲音倒是能順著寒風傳過來。
是周蘭亭溫潤的聲音:“……姑娘家中的事情我已經幫忙處理妥當了,若是姑娘依舊不放心,這幾日便回家看看吧。他早已等候姑娘多時了,你們分開了這麼久,也該一起好好聚聚。”
然後是那個姑娘清脆的聲音,參雜著一些提起愛人時自然而然地嬌羞感覺:“公子做事我自然放心的,隻是如今各種事情正忙亂著,這個當口自然是不宜再生事端,等所有事情結束我再回家不遲。他......他會理解的。”
說話的聲音漸漸遠了,原來是兩人邊走邊說,已經去了另一邊。
小福子見狀立刻跟上,謝景明不知道這三人之間有什麼內情,不過他還是下意識地偏向周蘭亭這邊,見小福子還欲窺視二人,謝景明擔心對周蘭亭不利,於是趁著小福子專心致誌跟著兩人的時候,從他後麵迅速將人壓住了。
小福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楞了兩秒,反應過來時謝景明已經麻利的解下小福子腰間的布袋把人雙手綁在了一起。
小福子頓時動彈不得,他的臉還被謝景明死死摁到了地上,地上的雪冰的他一激靈,反應過來之後連連吃痛大叫:“哎呦呦,可痛死我了!鬆手快給我鬆手!”
周蘭亭那邊也已經聽到了動靜,兩人雙雙回頭看,就看見謝景明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手底下還壓著一個跪在地上的人。
周蘭亭低聲同那女子說了句話,那女子便福了福身,然後將身子一轉便徑直離開了。
周蘭亭則眼含笑意朝謝景明走過去。
來到兩人身邊,周蘭亭看了一眼底下哎呦呦叫疼的人,大概也能把發生了什麼猜到個七七八八。
小福子已經緩過勁兒來了,他看不見壓他的人是誰,但是能感覺到前頭有人走了過來,於是便大聲嚷嚷道:“快把我放開——”
謝景明沒理他,隻是對著周蘭亭道:“現在寒風凜冽,太師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