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涼犯(1 / 1)

蘭亭集序 歲多樂 3703 字 2024-05-11

蘇朝雲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季晏禮,大家留意到蘇朝雲的動作,還以為她是想留在房裡了,可誰知下一刻就聽見她清晰平穩的聲音:“我要跟梁公子出去。”

梁信先前的愁苦一掃而空,因著這句話立刻又喜笑顏開起來。

他立刻就得意的轉頭看季晏禮,卻見對方早就料到似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他依舊靜靜的看著蘇朝雲,從頭到尾也沒說話,隻是側身讓開一條路。

原本還沾沾自喜的梁信此刻也在沉寂的氣氛裡也有些尷尬,從前他打嘴仗勝利之後每每都覺得身心舒暢,可是此刻他瞧著周圍人都不言不語,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一時間也沒好意思表露的太明顯。

就在他終於忍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想上手拉著蘇朝雲離開時,一隻手就已經伸出來橫在二人中間。

梁信好事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攪亂,終於忍不住想破口大罵的時候,一轉頭看見那條胳膊的主人是謝景明,而謝景明身邊還站著周蘭亭,於是那股鬱鬱之氣不得不再次被他強行壓下。

這次他還沒準備好說什麼,謝景明已經先開了口,說的卻是不相乾的事情:“我看蘇姑娘這把琵琶的琵琶行弦似乎斷掉了一根,不如送給人出去修補一下吧。你們在這裡爭吵這些有什麼意思?原本開心的日子,自該好好快樂才是。”

大家下意識地順著謝景明地話看過去,果然看見蘇朝雲手裡的琵琶已經斷了一根弦了,大概是剛剛季晏禮進來時蘇朝雲不小心撥斷的那根。

周蘭亭也適時的開了口:“我認識一家手藝不錯的鋪子,若是梁公子不嫌麻煩能跟著去一趟可就最好了,畢竟得有個能主事的人跟著方能放心。至於蘇姑娘,”周蘭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帶上了笑,“我醫術不精,不過看著姑娘臉色略略發白,來時不自覺的用手蓋著小腹,應該是受涼了肚子有些疼吧,既然如此就不要強撐著出去了,梁公子是何等會體恤之人,不會計較這點小事的。”

梁信莫名其妙的被人誇了一通,偏偏他還十分受用,於是腦子一熱想都不想便順著話說:“對啊蘇姑娘,身子不舒服怎的不提前告訴我,好叫我給你去拿副藥。你放心,就算是你不去我也斷斷不會怪罪你的,還是你的身子要緊。你把這琵琶給我,我去給你修。”

說著便從蘇朝雲手中把琵琶拿了過去。

周蘭亭看著梁信又道:“也不必麻煩梁公子去請郎中了,若是信得過我,那我便寫了方子來給蘇姑娘,蘇姑娘隻消回去時順路拿藥即可。”

梁信自覺得了臉,再加上一貫覺得周蘭亭這人如天外謫仙,就是連太後皇上都喜歡的不得了,自己也忍不住對這人敬仰起來,是以說話的語氣十分殷勤:“我自然是信得過太師的,既然如此就麻煩太師了。等我回來之後必定好好感謝。”

周蘭亭溫和的擺擺手,笑道:“梁公子客氣了。”

梁信想的簡單,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三句兩句被繞了進去,還十分沾沾自喜,覺得周蘭亭對自己的評價如此之高,想必其他人也這麼覺得。

他笑眯眯的同幾個小廝拿著琵琶出去了。

劉初意見梁信走了,自己待著也沒什麼意思,於是也跟著出去了。

房間裡一時間沒人說話,不過很快就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謝景明看了一眼蘇朝雲,又看了一眼季晏禮,最後一攏袖子,朗聲道:“大家也不必為了這等小事再費神,就還是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吧。既然蘇姑娘身體不舒服,而且季公子看起來似乎也不大想再在這裡待著,那不如你們結伴離開,也好自尋方便去。”

蘇朝雲和季晏禮都沒說話,可謝景明知道他們是同意了的,於是一邊伸手沒個正形的搭在季晏禮肩膀上一邊示意蘇朝雲跟上來,將兩人一起帶到了外頭。

外麵銀裝素裹,入目皆是茫茫白色。

謝景明吹了聲口哨,笑道:“得了,我也就不做這些脫衣服給姑娘穿的美事了,這事就留著季小將軍來做吧。我還要回去參加宴會,就不送二位了。”

說著似乎是為了不叫兩人覺得有外人在不自在,謝景明說完就轉身進去了,進去的時候還順帶貼心的幫兩人關上了房門。

回屋之後,裡麵的氛圍已經從一開始的火熱變成了如墜冰窖,大家早已沒了一開始的熱鬨心情,隻對這突然出現的變故猜測不已。

謝景明見這宴會是沒辦法順順當當的辦下去了,顯然在場的人也都曉得,大家意興闌珊的又勉強說了會話,然後便紛紛告辭離開。

謝景明和周蘭亭也跟著離去的人群一同辭彆劉初意,然後冒著不知何時又飄起來的小雪往外走。

轉過一個彎,謝景明和周蘭亭便與往另一個方向走的人分彆,再拐一個彎,就隻剩下他們二人並肩同行。

雪夾雜著雨絲漸漸大了起來,不過幸好來時劉初意塞給他們了一把油紙傘,所以二人倒也不至於受雨雪淋身之苦。

謝景明撐開了傘,這把傘不大,兩人緊挨著方才可以躲避外頭的雪,於是兩人靠的極近,肩膀碰著肩膀,衣角擦著衣角。

兩人身後留下一道蜿蜒的腳印,周蘭亭一身白色衣裳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這時候整個天地間仿佛都是寂靜無聲的,隻有雪落在傘上和兩人腳踩積雪發出的細微動靜。

走了一會,謝景明先開了口:“太師在盛京這幾年,可曾聽過季小將軍和這位姑娘的事?”

他這麼問,但其實心裡是沒指望周蘭亭回答什麼的。

若是他們兩個真有什麼,那大街小巷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就算百姓不知,那今日那些人中不乏有達官貴人,想來也得知道一些的,可是他們對此事顯然都一無所知,否則也就不至於都是那樣一副吃驚的表情。

連他們都不知道,周蘭亭與他們又有什麼不同呢?

可沒想到周蘭亭竟然真的回答了,而且回答的條理分明,顯然是知道完整的內情:“此事我略有耳聞。據說這位姑娘名叫蘇朝雲,先帝還在時蘇家家境殷實,她父母都是高台顯貴之人,父親是名震一時的大將軍——就是曾隨著先帝親征的蘇懷顯大將軍。先帝自那次親征之後便開了‘天子守國門’的先例,母親是先帝姨母家的小女兒。她有三個哥哥,她母親晚來才得了這個女兒,因此疼愛有加。”

周蘭亭先將蘇朝雲的家世關係說清楚,停頓片刻,又將此事的因果故事和與之關聯的人細細講述。

這件事說來話長,蘇家與季家是世交,蘇朝雲和季晏禮又年歲相仿,所以兩人從小就就被家裡的長輩定下了娃娃親。

他們兩人算是正正經經的青梅竹馬,小時一起長大,一同在家塾裡跟著夫子學習,一起吃飯玩耍。

原本兩人該是和和美美直到成親,然後再相敬如賓白頭偕老。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這姑娘十三歲時因為一場大案受牽連,家中男子皆被斬殺,女子則削籍為奴,流放千裡。季家用儘關係勢力從中周旋,最後隻勉強保下了蘇朝雲。

蘇朝雲雖然能活下來,可是族中親人死的死走的走,就連母親都因為傷心過度和酷暑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整個家中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這些事情被欽明帝壓了下來,說是有損皇家天威,所以除了幾個當年事情的親曆者,幾乎沒人知道這些事。

再後來就是季晏禮依然執意同蘇朝雲成親,他毫不在意蘇朝雲的身份如何,隻待蘇朝雲過了及笄之年便可行合巹之禮。

可惜蘇朝雲卻不願意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考慮的,隻說小時候的娃娃親是父母胡鬨,是不作數的,斷然不肯再同季晏禮來往。

於是兩人就這麼僵持下來,直到蘇朝雲及笄了許多年了,兩人見麵時還是宛若陌生人。

謝景明聽後唏噓不已:“可見人生如缺月,不如願的事情常有。”他想了想,又問,“那場大案是什麼?竟叫如此顯赫的一家頃刻間便傾塌了。”

周蘭亭依舊是笑眯眯的,不過聲音卻變得有些寡淡:“殿下應該聽說過,正是十年前叫盛京血流成河的‘誣陷太子案’。”

這件事謝景明隻是略有耳聞,具體的也不知道多少,隻說是有人誣陷了先太子,致使先太子含冤而死罷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周蘭亭的府前,因為擔心周蘭亭淋雨,所以謝景明一路把人送進到門廊底下才收了傘。

方遼已經在門堂等著了,見人過來,立刻將手裡的素色纏枝花灰鼠大氅披在周蘭亭身上。

這一路上周蘭亭都被傘嚴嚴實實的擋著,因此身上乾淨清爽,沒有雪落在上麵。

謝景明又與周蘭亭說了兩句作彆的話,然後便又打起傘沿著階梯往外走。

周蘭亭卻沒立刻轉身進去,他不知看到了什麼,站在原地盯著謝景明離開時的背影遲遲不肯動身。

方遼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發現謝景明一半的身子已經濕了。謝景明穿的灰藍色衣裳,如今自胳膊到衣擺已經被雨雪侵染成了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