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下意識地往門外看去,隻見一身碎雪的鎮北侯世子季晏禮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走了進來。
後麵還跟著幾個頭冒熱氣焦急阻攔的小廝。
這時候房間裡又發出另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琴弦被生生挑斷時發出的聲音。
謝景明回頭看時,就看見那個不施粉黛的小姑娘已經垂下眼皮,神色如常的收回了放在琵琶上的手。
小廝自然攔不住季晏禮的,季晏禮跟著他父親鎮北侯常年駐紮在西邊,阻擋東部的禿鷹部落攻打天耀,每年臨近過年才回京一次。
昨兒深夜劉初意才聽說他們回京的消息,沒想到今天就過來這裡了。
不過劉初意也不知道他來是做什麼的,這宴會沒邀請他——劉初意知道他雖識字,且兵書常年不離手,但也不至於在他回京第二天就敢邀請人家過來。
一來他與季晏禮不熟,季晏禮剛到盛京自然是舟車勞頓需要休息,若是這個時候邀他參加一個玩樂的宴會屬實有點說不過去。
再者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季晏禮以後是要繼承他老爹衣缽上戰場打仗的,而劉初意雖然也繼承他爹的爵位,但將來隻需要混吃等死,隻要做不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他能憑借祖先的恩蔭美滋滋的過一輩子了。
雖然安逸,但一輩子也就止步於此。季晏禮卻還是能憑借軍功再往上封。
即便是季晏禮已經休整多日,劉初意也不大會邀請他,這叫他總有一種哄騙好學生與他一起逃學的感覺。
可是今日季晏禮卻突然過來了,劉初意一頭霧水,但作為主人在其他人的麵麵相覷中隻好湊上前去問:“季兄怎麼突然過來了?我想著你昨個兒剛回來,想必是要休息休息才會出門,所以也沒邀請你……”
季晏禮聲音平淡的打斷了他:“無妨,我不過是順路,聽說你們兒熱鬨便過來瞧瞧。還望沒有打擾到諸位才是。”
周圍坐著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好說什麼不是的話,隻道大家一起樂嗬才好。
劉初意雖然不大想叫這樣一個不是同路的人加進來,但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便隻好安排小廝又搬來一個坐褥。
小廝拿著坐褥正預備在人群裡鋪下,然後就被季晏禮接過來放在了一個沒人坐的僻靜角落裡。
大家安靜的瞧著季晏禮這一番動作,覺著這鎮北侯世子很有可能是來砸場子的。
當然了,場子是不會砸的,畢竟鎮北侯家和劉初意又沒什麼過節,平常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今日說不定就是過來瞧瞧熱鬨。
至於這鎮北侯世子這一係列不討喜的動作,大家隻能安慰自己是他性格使然。
畢竟他常年和飛沙作伴,性格冷淡怪異些也有情可原。
不過大家的興致被季晏禮這麼一打攪顯然不如剛剛的好了,劉初意叫那幾個歌女重新彈奏曲子,於是她們便紛紛重整樂器,又開始照著詞曲演奏了一遍。
演奏完之後,又開始寫第二輪。這次他們以“梅花”二字做主題,題目自擬,若是想得出來便作長詩,想不出來作七言律詩也是可以的。
敲定好之後,大家便又陷入了安靜中,到處隻能聽聞筆落紙上發出的“沙沙”聲。
而季晏禮除了剛開始整出動靜之外,自進來之後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角落裡,也不說話,其他幾個說詩作詞的人也不好上來拉著他一起作詞,於是就不自在的略過季晏禮,假裝他這個人不在。
其他人作詩,季晏禮和謝景明周蘭亭這些人尚能沉得住氣,可梁信之流早已無聊難耐,他悄悄的拉住劉初意的手,壓低聲音問他:“劉兄,你這勞什子宴會何時才能結束?我看他們作詩作的無聊的很,皺著眉頭半天都想不出來一句——要我說有這麼難麼,隨便寫兩句不就好了,還費那麼多神做什麼。”
劉初意詩詞造詣和梁信不相上下,當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還是煞有介事的說:“人家作詩講究的是起承轉合,講究的是平仄韻律和那個意境,你這成日就知道鬥雞走狗,連學都都不好好上的自然不能明白其中的妙處。”
梁信不以為意:“你我兄弟二人半斤八兩,哪次逃學沒有你的身影?罷了罷了,我終究不是這塊料。劉兄,兄弟我瞧著你剛剛就無聊的折紙人了,與其在這裡耗著,不如你趕緊叫他們散了,咱們溜出去玩怎麼樣?”
劉初意頗為愁苦的歎了口氣:“我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原本叫這些人來是圖一高雅,可誰知道有這麼多道道,一會這一會那的,竟是沒完也沒了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學那什麼話本子。你說叫他們散了,可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些人裡頭還有三皇子殿下和周太師呢。三皇子殿下倒沒什麼,我與他相熟,想必他也不會怪罪。可是太師也在這裡,我平日裡又不與他打交道,現在若是趕人家走那多說不過去。還有這滿屋子的人,有一大半是靠著殿下和李衡德德的名頭叫來的,你這一趕不就全得罪了嗎。”
梁信還沒想到這麼多,聽後便也歎了口氣,思索片刻,又出主意:“那不如就咱倆悄悄的出去——再叫上幾個美人作陪,如何呢?到時候你就說出去踏雪,問問有沒有人想跟著一起去,若是有呢你就安排他們在院子裡轉轉,若是沒有就更好了,咱們兩個自由自在的去投會壺,怎麼樣?”
劉初意仔細想了一想,竟也覺得可行,於是他興奮的一拍手掌,道:“梁兄啊梁兄,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腦子在這種事上轉的就是快!我覺得你說的是個法子,咱們就這麼辦!”
說著劉初意便尋找合適的時機,好不容易等他們把這次詩作成也討論完,劉初意瞧著時候差不多了,便在他們開始第三次作詩以前插嘴問了一句。
這些人正作詩作在興頭上,自然都不大願意此時出去,於是劉初意心中暗喜,又裝模作樣的說:“既然如此,那我便和梁兄出去踏雪,到時候摘了梅花送進來,正好你們可以作兩首和梅花有關的詩呢。”
說著就要領著幾個小廝出去,可是梁信心中還記掛著那幾個彈琴唱歌的姑娘,尤其是為首的蘇朝雲。
雖然蘇朝雲模樣是最拔尖的,但她身上有種自然而然地溫雅隨和的態度,這種自然的風度梁信此前從未在其他做歌姬做舞女的身上見到過,因此便覺得格外留心。
這次他費了大勁兒叫這對歌妓來,其實有大半都是為了蘇朝雲。
此前他也有意無意向蘇朝雲獻了幾次殷勤,可是不是被嬤嬤攔下就是被蘇朝雲借口躲過,這次他路上原本想同蘇朝雲說說話,也都被她不動聲色的躲過了。
現在人多,梁信沒辦法動手動腳的做什麼,但是一會等人散了蘇朝雲她們也就跟著離開,這時候他便更沒有機會了,於是他才想著現在把人叫出去。
到時候就沒什麼外人了,還有劉初意作陪,梁信不信自己找不著機會和蘇朝雲說知心話。
所以他沒急著走,而是站在屋中看了一眼蘇朝雲,然後殷勤的湊近蘇朝雲問她:“蘇姑娘,外頭的梅花開得可漂亮了,紅豔豔的,摘下來戴在你頭上肯定漂亮,你願不願意跟著我們一起出去摘兩朵?”
蘇朝雲的目光下意識看向房間的角落,那裡正坐著一個孤孤單單的身影。但她隨後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似的旋即收回目光,但蘇朝雲也沒看麵前的梁信,隻垂著眼皮盯著眼前的琵琶。
她正要開口作答,另一道一直沉寂的聲音忽然從屋子的另一頭響起:“她有舊疾,怕是受不住外頭的嚴寒。”
聲音不大也不小,但足以叫梁信聽見。梁信回頭看時,隻來得及看見角落裡坐著的季晏禮的臉色已經變成了之前平靜的模樣。
這下原本還有些話語繁雜的房間立刻變得鴉雀無聲,剛剛梁信說話的聲音不算大,隻有附近寥寥幾個人聽見了,再加上大家都沉浸在自己手裡的事情上,所以其實也沒大有人注意蘇朝雲那邊,沒多少人留意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季晏禮離得那麼遠卻還是聽清楚了梁信說的什麼,雖說和他在戰場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曆練出來的有關,但想必他也是一直留意這邊,否則也不能立刻便做出回應。
季晏禮的聲音雖然也不算特彆大,但自帶一種與生俱來的不怒自威之感,讓人聽了便忍不住被引起注意。
再加上他這話的內容實在是有些奇怪,眾人一時間似乎沒想到季晏禮會為了一個歌女說話,所以才這般訝然。
而且大家琢磨著這話的意思,兩人似乎還曾有過一段淵源。
若說話之人是個無權無勢之人,那梁信早已經破口大罵過去了,可對方是季晏禮,是年少成名戰無不勝的季晏禮,就是連皇上都誇年少有為的人,哪裡是他能罵的了的。
梁信雖然覺得季晏禮打斷自己是不給自己麵子,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但是他沒辦法直接按自己的心意回話,隻好勉強撿了一句算是可以入耳的話回答:“這府上有的是綾羅綢緞做的衣裳,一會便可以叫人拿上厚厚的一件給蘇姑娘穿上,剛剛蘇姑娘一路走來也沒怎麼,想見在外頭待一會也不至於就受不住了。”
季晏禮沒說話,隻是定定的看著蘇朝雲。可是蘇朝雲沒看他,隻低著頭盯著自己手裡的琵琶。
劉初意一見氣氛不對,立刻便撥開圍觀的人群進來,又是點頭又是打哈哈,雖然盛京裡最常鬨事的就是他,他也樂得看其他人爭吵,可是若是看彆人爭吵這事落在了自己家裡,那他就不覺得愉快了。
更何況這幾位都是得罪不了的主,若是再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讓他爹回家聽到了,那今晚他是少不了一頓教訓。
所以劉初意急得滿頭大汗,最後總算給出一個大家都滿意的說法:“要不這樣,你們兩位說什麼都不作數,還是叫蘇姑娘自己選才是。”
說著便問蘇朝雲:“蘇姑娘,你是想出去呢,還是想留在房間裡?不必擔心,沒人強迫你,你想如何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