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春(1 / 1)

蘭亭集序 歲多樂 3931 字 2024-05-11

謝景明知道自己作為皇子這麼說欠妥,但他莫名的覺得周蘭亭是個可以傾吐這些的人,甚至在某些事情上比張文元都適合,所以才忍不住一吐為快。

周蘭亭聽完之後沉默了片刻,不過他臉上仍然帶著淺淺的笑意,他並沒有“就事論事”,反而扯出了一段不相乾的事,平穩道:“殿下博覽群書,自然應該知道曆朝曆代都有這樣的臣子。前朝的耿煌薛何嘗不也是這樣?忠心為主,可惜他雖然這一生活的無愧於心,他的家人可要被他拖累至死了。皇帝動不了他,否則會被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噴死,但是等他死了之後呢,他的家人自然不能獨善其身,皇帝把對他的仇怨全發泄在他家人身上了。但是也不是全都是這般結局不好的,有個叫蔣冬第的臣子也是這樣的行事作風,可是直到他死後,他的家人依舊活在他的庇蔭之下,皇帝因為他而對他的家人格外優待。孤臣博得好結局的倒是有很多,但是家人卻大都難以獨善其身,其實好與不好,全都由一件事情說了算。”

謝景明下意識的追問:“什麼事?”

周蘭亭看著謝景明溫和的說:“君主是否是明君。忠言逆耳利於行,若是能忍下逆耳忠言且明事理的君主,那忠臣的下場大多是好的,若遇到心胸狹隘之人,那也是沒什麼辦法了。便是死諫也改變不了分毫,不過是暫緩衰亡罷了。”

謝景明聽後隻是默然。

周蘭亭又笑:“上次殿下與我說的在邊疆的生活,若是現在沒事的話便再與我說說吧。我困囿於盛京,還從未見過大漠風光,聽殿下說說也可暫解豔羨之意了。”

謝景明這才打起點精神,同周蘭亭說了些輕鬆有趣之事,暫且將剛剛的話題拋諸腦後。氣氛這才又鬆快下來。

傍晚的時候,謝景明往關押沈詞安的大牢去了一趟。不過在進去的時候,他迎麵碰上了右通政使賀雲初。

兩人規規矩矩的行禮寒暄,側身而過時,謝景明看著他的背影卻有些奇怪。

賀雲初和沈詞安是對老冤家,成日裡就是沒什麼事都要話趕話的爭吵一番,更彆提在朝堂上會針鋒相對了。

兩個人不對付是由來已久的事情,大家基本上都知道。賀雲初在六皇子和太子間保持中立態度,沈詞安剛正不阿,自然也不會插手。

不過這其中還有個不算秘密的小事能看出沈詞安這人的品行。

據說太後從前幫過沈詞安,有一年冬天沈母患了重病,但沈詞安一來沒什麼錢,二來找不出醫術厲害的郎中來診治,四處求人未果,便隻能日複一日的拖著。

最後還是太後偶然聽說此事,叫身邊一個醫術高明的禦醫給沈母看病。最後因為救治及時,沈母幸好沒什麼大礙。

沈詞安感激太後這份恩情,但也並不會因此就為太後效忠,隻是儘自己所能從其他方麵償還。他就是這麼個人,把規矩看的比天重,恪守禮法道德到了讓人咋舌的地步。

謝景明覺得奇怪,是沒想到一向和沈詞安水火不容的賀雲初的會過來。

他往裡走幾步,在獄卒的帶領下來到了關押沈詞安牢房的門口。

獄卒將人帶到之後就頗有眼色的離開了,這裡隻剩下謝景明和沈詞安。

沈詞安似乎還是老樣子,不管見誰都規規矩矩以禮相待,那雙平靜如湖麵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更無從揣測剛剛賀雲初與他說了什麼。

沈詞安聽見有人過來,抬眼一看,就看到了一身簡便黑衣的謝景明。

他板板正正的向謝景明作揖,然後連寒暄都省下了,單刀直入地問:“見過三皇子殿下,不知殿下來這裡是做什麼?”

謝景明還是頭一次同沈詞安說話,之前雖然見過,但一直沒有交談地機會。他思索了一下該用什麼語氣回答這句絲毫不奉承的話,然後心道還是彆浪費時間,就直接的回答:“剛剛有事路過了一趟你家,正好碰見你的鄰居給你母親送飯。我跟過去瞧了瞧,你母親一切安好。現在過來就是為了叫你放心。”

沈詞安沉默片刻,最後一拱手,鄭重地道謝:“多謝殿下告知。”

謝景明卻不在意,他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就顯得有些吊兒郎當:“不必。反正最近清閒,我隻是順路來一趟,也好叫我不至於良心不安。沈大人不必掛心,我本就是這麼一個心善之人,並不是因為沈大人才破了例。”

不過話雖然是這麼說,實際上謝景明倒還真不是順路來的這一趟,而是專門過來告訴他這個消息好叫他放心。

一半是覺得他這做兒子的可憐,另一半是佩服他為官正直清廉,所以不忍心讓他在獄中還掛念母親,這才特地過來告訴他讓他放寬心。

謝景明知道沈詞安黑白分明,連一絲一毫的情誼也要計算清楚,怕他心裡覺得欠了人情才這麼說。

說完之後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是順路來的似的,謝景明沒再說其他閒話,隻微微頷首示意便同沈詞安告彆。自己一個人又原路離開了牢獄。

就這麼又過了幾天,盛京一直太平無事,謝景明這差事也就不了了之,最後他將自己這權柄“物歸原主”,又成了那個閒散皇子。

皇上的身體時好時壞,但好歹沒再出什麼大的變故。不過似乎也是自己身體不好的緣故,他如今愈發信任身邊的宦官。

這些日子天氣越來越冷,在十月底的時候就落了今年第一場薄雪。

第一天白日裡雪還不大,後來夜裡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起來時雪積了足足有厚厚一尺。那幾個謝景明幾天沒見的紈絝子弟又借著下雪叫他出去玩。

先前謝景明日日都有事纏身,雖然忙的無頭無腦而且沒什麼意義,但確確實實是在忙一些雜事。如今好不容易閒下來,謝景明每日不是去找張文元喝喝酒就是去找周蘭亭喝喝茶。

前幾日李衡德和劉初意他們專門親自過來拉上謝景明出去喝酒,謝景明自知推辭不過,就乾脆跟著去了。

劉初意這公子哥兒於學業上一事無成,聽見夫子講課的聲音就頭昏腦脹煩悶難受,看見字便覺得惡心想吐,讓他坐下老老實實的寫一會東西比殺了他還難受,但是於吃喝玩樂一事上整個盛京怕是都無人能望其項背。

他約了一幫子人今日來他家做客,這些人還不止是平日裡和他臭味相投玩得來的那些人,他還邀了一些正經的官員文人。

這些文人都是學富五車,文章詩論信手拈來的,所以劉初意知道若是用自己的名號邀請的話這些人肯定不會來,是以前幾日他才專門叫上李衡德和謝景明,想用他們的名帖邀請人過來玩。

劉初意想出的主意是這樣,他邀請大家來辦一場“踏雪吟詩會”,這個還是他看那些話本子學到的,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賞雪一邊吟詩,想想還真是挺不錯。

當然了,若是隻做做詩定是無聊,到時候他本人估計就先受不了了——雖然這次他難得想做些文雅的事情熏陶一下,可他那性子他最了解不過,最初的新奇過去之後他定會覺得十分無聊。

於是他還想出了一個辦法,在外頭開辟出一塊“冰場”供大家冰上蹴球,除此之外還要再弄上幾個投壺玩玩。

於是這次宴會說是對詩觀雪,實際上還是劉初意換個法子玩樂。

不過被他邀請的人自然不知道,再加上有李衡德和謝景明,所以到了晌午的時候,遞了帖子的人除了有事的幾個之外都來了。

對其他人謝景明倒不甚在意,可是見到周蘭亭也來了,謝景明便有些意外了,他沒想到劉初意還邀請了周蘭亭。

不過周蘭亭看見他後,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潤柔和,似乎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同在場之人點頭致意之後,便來到謝景明身邊坐下。此後不久,其他人也已經陸續來到。

大家相互之間免不了四處寒暄一番,謝景明禮數周備的應付周圍人你來我往的問候聲,心思卻又忍不住飄遠了。

他又想到了第一次去周蘭亭家赴宴的時候,在那個竹林裡大家暢所欲言,遠不像今天似的有這些規矩。

那時候天光明媚,春風和煦,沒想到轉眼間就已經到了冬天了,謝景明不禁感歎果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好不容易都打完招呼了,大家依次坐好,這才進入了正題。

謝景明的位置靠窗,那窗戶半開的,不時有冷風吹進來。謝景明卻覺得這迎麵刮在臉上的寒風比溫暖的房間還要舒服。

屋子裡的香爐中燃著香,整個房間彌漫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濃香味道,謝景明坐在這溫暖的房間裡卻覺得有些頭昏腦脹,其他人說話的動靜更讓他覺著昏昏沉沉。

他向外頭看去,就看見大雪壓著梅花的枝頭,紅白相映,煞是有趣。來往的仆從走過去,雪地裡就留下一長串的腳印。

屋中自然也有折下來的上好的梅花枝插在瓶裡,不過謝景明卻覺得這一枝兩枝孤零零的顯得很頹喪,不如外頭開的一簇簇的更熱烈。

周蘭亭注意到謝景明的動靜,也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瞧了瞧,然後忍不住壓低聲音笑道:“古人說‘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但殿下看樣子卻是更鐘愛開在外頭的梅花。”

謝景明回過神,原本想回答他這句話,可是看到周蘭亭又似乎才想起來什麼,又不著調的問了一句:“今日天這麼冷,若是凍壞了太師我可要心疼了。這般開著窗太師覺得冷麼,要不我還是直接關上吧?”

周蘭亭笑著搖搖頭:“不必,關上倒悶得慌了,開著也不要緊,正有殿下替我擋開了風呢。”

謝景明便才打消了關窗戶的念頭,他又往窗戶旁邊靠了靠,將風嚴嚴實實的堵在了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