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折騰下來,天色已然很晚了。兩個人乾脆坐在路邊吃了碗餛飩,然後才就著漫天的繁星往回走。
兩人路過繁華的街市,走上了一條寂靜的小道。
路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這小乞丐看起來連十歲都沒有,瘦的骨頭都凸顯出來。他腳腕處不知是不小心還是怎麼回事,有一塊不明顯的燙疤,此刻抱著一隻缺了口的碗,正趴在彆人屋前的階梯上一臉菜色的討飯。
周蘭亭歎了口氣,謝景明已經解開了錢袋,拿出一小半給了那小乞丐:“唔,這位小兄弟看起來生活不太如意啊,不過沒事,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今日落魄了,說不定明日便時來運轉。這錢給你收好,回頭好好吃頓飯。”
小乞丐顯然是第一次遇見出手如此闊綽的人。他一臉茫然的掂了掂破碗,確定了沉甸甸的分量之後,他的視線在破碗裡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銅錢上和謝景明臉上來回轉換,最後仿佛是為了讓自己相信這不是在做夢似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謝景明阻止不及,隻能看著那小乞丐疼的倒吸一口涼氣。
小乞丐把碗緊緊抱在懷中,生怕有人再把錢給他搶過去,一雙因為太瘦而顯得很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周蘭亭,最後竟然鼻子一酸,直接落下淚來。
謝景明還被這小乞丐嚇了一跳。
他也行善過好幾次了,還是頭一次見到拿了錢就直接開始哭的。他琢磨著或許是這小乞丐之前乞討的時候遇到的人都不大和善,所以有人願意給他這麼多錢他才覺得感動。謝景明動作輕柔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怎麼,難道是我長的太凶神惡煞了把你嚇哭了不曾?小兄弟,你若是再哭下去我這顆良心可是要不安了。”
小乞丐這才抽抽嗒嗒的勉強止住了淚。
謝景明展顏一笑:“想我一個偏偏美男子,也不至於叫小兒夜啼。”
兩人見乞丐已經平複下來,又寬慰兩句便轉身要離開,這時候,小乞丐忽然有些神色不寧的叫住了他們:“……公子,公子請等一等……你們大概是初到此地吧?兗州壞人很多,公子,公子們路上務必小心……”
謝景明隻當是小乞丐提醒他們平日裡注意安危,也沒當做一回事,隻笑眯眯的應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小乞丐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兩人離開時的背影。直到兩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另一個長相凶狠的彪形大漢忽然從乞丐背後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這大漢藏得極好,就連謝景明都不曾發現。
小乞丐在見到大漢之後,整個人劇烈一抖,顯然是對這人有陰影,光是看見這張臉就怕到了骨子裡。
大漢卻沒像以往打罵他,隻是盯著方才二人離開是的背影,露出一個殘忍貪婪的笑。
等笑完,這大漢才轉頭狠狠瞪了一眼那個小乞丐,一張臉顯得凶神惡煞,他惡狠狠的說:“你方才還敢提示他們?要不是那人榆木腦袋沒聽出來,今日這塊肥肉若因你而失去,看我回頭不打斷你的腿。罷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明日我再找你算賬。”
說完又忍不住狠狠推搡了一把小乞丐,眼看著他趔趄著摔下樓梯才罷休。
這邊的謝景明絲毫沒發現什麼異常,他與周蘭亭一路來到了客棧。他們定的房間是二樓靠裡麵的地方,對麵幾間原本沒人在的屋子在他們回來的時候剛好也被人預定下來了。此刻裡麵傳來輕微的響動,應該是有人在收拾自己帶來的包袱行禮。
這次跟著周蘭亭來的加上楊子明一共八人。為互相之間能有個照應,謝景明和周蘭亭定了四間房,兩人住一間,四間房緊挨著。周蘭亭和謝景明自然是要住一間。
不過他們定的房間每個都有兩張床,所以晚上倒是也不用同席而枕。
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間,兩個人聊了會天,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門外一個人甕聲甕氣地說:“客官麻煩開一下門,有人叫小的來給您二位送東西。”
謝景明愣了一下,回頭看周蘭亭:“難不成是楊子明?”隨即又否定了自己地話,“不對,楊子明有事會直接過來敲門……太師,不會是你今日遇見什麼人,他念念不忘專門尋過來了吧?”
謝景明第一反應就知道這東西不是給自己的,因為他今天一天也沒遇上什麼特彆的人,所以算下來最有可能的就是周蘭亭。畢竟他有這麼一張臉,到哪裡都不愁有人愛慕。
周蘭亭沉吟了一下,笑道:“我不記得今天有什麼特彆的人和事。不過不如先打開門看看吧,萬一是有什麼急事,叫人久等了也不好。”
謝景明對周蘭亭這絲毫不防備的心理覺得訝然,不過想起之前他那番話,又莫名覺得周蘭亭這人似乎有神明庇佑,輕易不會遇到危險。
結果這廂他剛打開門,就恨不得回到剛剛說出這番話的自己麵前自己抽自己一個嘴巴子——
門外赫然站著三四個虎背熊腰形容彪悍的大漢,而且每人臉上蒙著一塊黑布,手裡亮出一柄大刀,顯然是來者不善。
謝景明回想起剛剛自己心中所想,忍不住常常感歎一聲果然世事無常,話不能說太滿了,這不,轉頭上天就給他了一個教訓。
不過即便是手無寸鐵,謝景明臉上也看不出絲毫慌張的神情,他臉上帶著一貫輕鬆愉悅的笑,語氣誠摯的問:“不知這幾位兄台是不是找錯地方了?諸位看著麵生,似乎從未見過。我們隻是來買東西的,與幾位兄台不曾打過什麼交道吧?”
為首的漢子冷笑一聲:“看著麵生?戴著麵罩自然看什麼都生。我們確實不曾打過交道,不過俗話說不打不相識,今日打一場不就算是打過交道了麼。”
說完一抬手,鋥亮的刀尖就要迎麵壓下來。
謝景明側身靈活躲過,口中依然不停:“等等,這位兄台,老話可不是叫你這麼用的……既然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何又專門上來打人……等等等,各位先不要慌張,容在下問一句,你們為何突然發難,讓我們死也死個明白如何?”
為首的停下了動作,他冷哼一聲,顯然是認為二人絕無逃脫的可能,便慢條斯理的收回刀,嗤笑道:“行,那就叫你們死個明白。我們是打劫的劫匪,看上了你們的錢財。若是你們直接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呢,我們或許也可饒過你們一命。”
謝景明沒想到這大哥如此直白,難得安靜了一下才又笑道:“兄台果然是個直爽性子,你們要錢是吧?我這就給你們。”
謝景明掏出身上的錢袋子,動作輕巧的拋給了為首的劫匪。
誰知那劫匪接過之後掂量了一下,不滿道:“怎麼就這點?看你們的穿著也不像是那種窮酸人家的人,更何況連給乞丐的錢都那麼大方。”說著,他兩道粗粗的眉毛皺在了一起,厲聲喝道,“難不成你們身上還藏著掖著?性命攸關的時刻,我勸你們莫要做那討不得好的守財奴,乖乖把錢拿出來我或許還能饒你們不死。”
謝景明立刻高舉雙手,他臉上依然帶著不明顯的笑意,顯然在眼下這個場景裡也沒有絲毫的恐懼,仿佛現在不是在麵對幾個彪悍的劫匪,而是在和知心友人交談:“兄台,你看我像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嗎?實在是今日出來繁忙,你也能看出來我們遠道而來。實不相瞞,我們是奉命過來采買東西的,錢帶的都是定數,今早便已經花完了,剩下的這些還是打算做回去的盤纏用的……”
劫匪顯然不信,他皺起眉頭,滿臉凶煞之氣,又抬起了那柄幾斤重的大刀對準謝景明,疾言厲色地說:“死到臨頭你還想說這些沒用的話糊弄我?告訴你,要麼給錢,要麼給命。老子看起來像是那麼好哄的人嗎?給你一盞茶的工夫,要是還不拿錢來就彆怪我們不講情理了!”
謝景明連忙把雙手舉高了些,語言誠摯:“彆彆彆,兄台兄台,刀下留情。我身上是真沒錢了……”
不待他說完,那劫匪便又把刀往前推了推。這下刀刃直接卡在了謝景明脖頸前,隻消再往前進一點點,就能叫謝景明血濺當場。
謝景明連忙說完了剩下的話:“但我今日還買了貴重的東西,各位兄台若是不嫌棄,便直接拿這些東西去折換成銀子也行。”
那劫匪滿臉的怒色這才消散了些,他高抬貴手的收回了自己的刀,施恩般的點了點頭,輕蔑的說:“去吧。”
謝景明“誒”了一聲,不緊不慢的轉身走進房間深處。在和周蘭亭側身而過時,他還笑眯眯的朝周蘭亭使了使眼色。
雖然謝景明語氣聽起來非常慫非常的惜命,但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這種恐懼隻是浮於表麵,是裝出來的。那幾個漢子不了解謝景明的底細,再加上房間光線不好,是以輕易的被謝景明騙了過去。可周蘭亭卻知道謝景明其實不太恐懼,準確的說,是他不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