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周蘭亭的到來,其他人都有意無意的往他那邊靠,謝景明樂得清淨,更加有滋有味的評鑒了一番榮國公府上的各色糕點。
他拿起一塊雲片糕放進嘴裡,仔細嚼了一嚼後有些隨意的給出了評價:“這糕點也忒甜了,吃一塊還好,再多可就膩得慌了。滿分十分,那就先給它六分吧。”
點評完這個,謝景明又將目光對準了下一個。他覺得光品嘗沒什麼意思,於是略一思索就自己給自己打了個賭:“下一個嘗糖蒸酥酪,若是這個也甜的掉牙,那我今後在盛京裡會幸運些,不會遇到像話本上描述出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如果這個不甜……嗯,糖蒸酥酪不會不甜的。”
謝景明嘗了一口,這玩意兒果然甜的掉牙,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直到吃完剩下的糖蒸酥酪,一直在後麵收拾的榮國公才出來露麵了。
不過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攜手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一起來到眾人麵前。
這女子容貌昳麗,遠山眉杏子眼,臉上搽了脂粉,舉手投足間看起來嬌俏嫵媚,溫婉可人。
不過女子似是有些羞慚,隻拿著一柄團扇半遮住麵容,躲在榮國公身後不用正眼看人。
榮國公則滿麵春光的拉著女子的手向眾人介紹:“這便是我新納的小妾,名叫鶯歌,人長得貌美如花不說,更是知情達理,閒時還會吟詩作畫呢。大家若有興致,自可以與鶯歌切磋一二。”
榮國公顯然是把這位鶯歌當作了心頭寶貝似地介紹給大家,可來的人心中隻覺得詫異和荒謬。
原來這榮國公將他們一乾人晾下這麼久,就是為了陪這個小妾?如今這一群朝堂重要官員赴會的時候,他竟然將一個小妾這麼隆重的介紹過來,反而將他們置於腦後,真真叫人有些不快。
想是這麼想,但眾人也不好說什麼不是的話,隻好壓下心頭的荒唐不滿之感,假心假意的應承榮國公。
榮國公介紹完鶯歌,就準備請大家進正廳入座。
宴席已經擺好,大家按照身份地位依次坐好,榮國公坐在上首,鶯歌就在他的身邊,偶爾抬起芊芊玉手替他夾菜,看人時眼波流轉,那雙眸子真真是流光溢彩,顧盼生輝。榮國公幾乎所有的視線都被她吸引過去了,顯然是無比喜歡。
飯吃到一半,在座的人顯然也沒忘記正事。尚寶司少卿明遷先笑眯眯的起了頭:“前幾日在鋪子裡瞧見了一把新製好的琴,在下看著心生歡喜,是以忍不住買回家中。國公品性高雅,不知對琴可有研究啊?”
榮國公吃過鶯歌親手夾的菜後才說:“我是個俗人,不喜歡那些高雅的玩意兒,不過……”
停頓了一下,榮國公想到了什麼,又笑嘻嘻地說:“不過我倒是特彆喜歡一些女子用的器物,比方說那掐絲琺琅香盒,金鑲珠翠挑簪,銀鍍金嵌珠寶鈿花,還有那些畫臉用的胭脂青黛。哦,是了,還有軟煙羅。鶯歌說這樣的布做窗紗最是合適。”
他這番話說完,底下好幾個官員的臉色就變了。
這些不堪入耳的粗鄙言語叫文員都恨不得當即大筆一揮寫文章罵他,不過大多數好歹顧及榮國公的身份,沒當場出言譏諷。不過也有坐不住的官員自詡清高,終究還是忍不住拿話刺人:“我看國公說的這些都是這位鶯歌姑娘的意思吧?恕在下直言不諱了,鶯歌姑娘隻是一個婦道人家,沒我們男人有見識,書上的道理也是一概不懂,哪裡懂得分寸。婦人就該在家中服侍丈夫養育孩子,怎麼能在外頭拋頭露麵。這裡本就不是她該待的地方,如今叫她在這裡已經是不合規矩,國公又事事依著她,隻怕是被美色蒙蔽了雙眼,分不清是非對錯了啊。”
由這中書舍人魯直帳這一開頭,其他幾個不滿的官員也忍不住開口:“……·常言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鶯歌姑娘也太不守規矩了些。”
又一個說:“從前王朝傾覆,許多都是由女子引起,都說紅顏禍水,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謝景明聽見這話隻覺得不悅和反感,他正預備說些什麼來駁斥這幾人,就聽見另一道溫和的聲音先他一步響起:“魯大人此言差矣。”
魯直帳聽見有人駁他,下意識就要拍案而起,可是聽清是誰說話後,他又訕訕的收起了凶悍的嘴臉。
如今兩位皇子都在這裡,又有那麼多人看著,周蘭亭如今可不是他能辱罵的人,隻怕他這邊一句話還沒說完,太後那邊就已經派人將他拿下了。
周蘭亭的嗓音依然是溫和的,他臉上帶著那副似乎永遠都沒變過的笑容,說出的話卻堅定沉穩,叫人不由的想要信服:“魯大人說鶯歌姑娘沒你有見識有學問,我看倒未必。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魯大人為了考官讀書十幾年,在四書五經上自然熟悉些,但在其他方麵可就未必。大人不必不服,若是不信,我現在就來考考大人可好?”
魯直帳麵子上過不去,梗著脖子回答:“你問。”
周蘭亭笑眯眯的說:“那我問你,可知道七弦琴是如何被製作出來的?”
魯直帳聽後心裡直涼了涼,他一個半吊子書生哪裡知道這些東西,所以一時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左右都用一副看好戲的眼神盯著他,急的他抓耳撓腮還是回答不出。
倒是鶯歌見狀輕輕鬆鬆的便道:“斫琴是個費時費力的活,第一步是取材,想要斫一把好琴,取的木材也必須不能出大差錯。然後下料出胚,做出底板,接著便是上配件。琴的配件有許多,嶽山,承露,冠角,龍齦,雁足等等,這些東西的用料也都十分講究。做好這些之後就到了調音,然後將琴合好,用漆和布把琴粘牢。合好琴之後就開始上灰胎上漆,最後便是推光,按上雁足和上弦。我說的這些都是簡便的,其實一張琴斫起來要比這麻煩多了。”
周蘭亭笑著看向鶯歌,溫和道:“姑娘於這上麵學識豐富,就是連我也無法望其項背的。”
又轉過頭看向整張臉都紅透了的魯直帳,溫聲道:“既然魯大人開了這個口,那也就恕我直言。魯大人不過略懂一點皮毛,便忍不住大肆賣弄,殊不知這天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大人英明的人如過江之鯽,而大人拘泥在自己所見識到的這一小方天地中,便以為自己已經是無人能及,今日竟還出言侮辱鶯歌姑娘……容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大人現在這學識氣度,彆說其他學富五車的君子了,怕是連鶯歌姑娘都大大不如。”
這話說完,魯直帳原本就紅的臉更是發紅,他羞愧無比,額頭青筋暴起,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也好免了這尷尬的場麵。
周蘭亭不再看她,又將目光轉向其餘兩個跟著開口的人,那兩人見周蘭亭看過來便立刻低下頭,唯唯諾諾不敢與他對視。周蘭亭依舊笑著開了口:“至於這兩位大人所說的,聖人也難免有出錯的時候,你們既然自詡君子,又為何一直抓著糟粕說事,難不成是自己沒有本事,隻能拿比自己弱小之人出出氣?再說了,從前王朝傾覆,隻能怪皇上不務正業,不把百姓當回事,無視人間疾苦,還有奸臣欺君罔上,小人橫行當道,這才會被無依無靠的百姓推翻。那些姑娘又何其無辜,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平白背上罵名,被後人唾罵千年萬年。各位大人還是為朝廷出力,為聖上效忠呢,沒想到今日還會說出這麼一番沒理的話來,就連我都忍不住驚訝。”
周蘭亭說完,整個大廳中鴉雀無聲,連針掉地的聲音都聽不到了。隻有那三個人的臉紅的像滴血。
這話字字句句都能誅心,眾人心知周蘭亭雖然還是溫和淡然,但這都是他本性涵養使然,他平日裡何曾說的這樣傷人的話?今日這怕是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心中對這三人起了厭煩。
六皇子倒沒覺得什麼,原本鶯歌魯直帳之流都入不了他的眼,他隻關心社稷大事,但謝景明聽的那是通體舒暢。他率先鼓了鼓掌,笑眯眯地說:“太師不愧享譽盛京,這番話條理分明有理有據,一針見血的指出這三位大人言語中的不妥。就連我都找不出更貼合的話來了。”
六皇子見三哥開了口,自己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誇讚周蘭亭的機會,連忙緊隨其後道:“太師天資聰慧,說出來的話也讓人心悅誠服,不愧是盛京享譽盛名之人啊。”
聽見兩位皇子都開了口,那三個人臉色更加慘白。先頭的魯直帳如坐針氈,恨不得以頭搶地,隻恨自己為什麼要一時嘴賤,說出那番叫人惡心的話。
周蘭亭眼風輕巧掃過把頭埋得嚴嚴實實的三人,這才又再次和煦的說:“好了,三位大人既然已經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妥,那這一頁就此揭過吧。今日是榮國公宴請諸位的日子,大家不要掃興才好。”
宴席上的氣氛這才再次輕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