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當聽(1 / 1)

蘭亭集序 歲多樂 3909 字 2024-05-11

盛京潮濕,從其他地方趕來這裡做生意的和求學之人如過江之鯽,人一多,生意就多,店鋪和銀子也就越多。盛京隨處可見酒樓和形形色色的商鋪,就連這裡的水似乎都比彆處香甜。繁華的環境與邊塞大相徑庭。

而且隻是在這裡待了幾天的工夫,他已經感受倒朝廷上的暗流湧動。有無數雙躲在暗處的眼睛緊盯著皇帝,時刻等著換人坐在那個位置上。

所以在他看來,盛京哪裡是養人的地方呢。這裡把父子弄的不像父子,弄得兄弟鬩牆,分明是個殺人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這微風的緣故,謝景明這幾日鬱結於心的煩躁忽然消散了。

是了,他原本就是這個地方的人,他享受身份帶給自己的便利,同時自然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盛京在他心裡比不上邊塞,但不管是盛京還是邊塞都是屬於天曜的一方土地,他都有義務護住它們。

謝景明一向看得開,不把困難擱在心裡頭。雖說道阻且長,但終歸還是有“道”的,他隻消順著這條道走下去就行了。

回府之後,謝景明的心頭難得覺得輕鬆。

在不知吃過幾頓應酬的飯之後,謝景明總算認全了朝中新來的那些官員們,並在和他們維持著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

不過要說謝景明真混的熟的,還是得當屬那幾個混不吝的世家紈絝公子。

這些公子從小在蜜罐裡被嬌生慣養,心思大多單純。謝景明在營中曆練一番,再加上有張文元的教導,心思自然比這些人通透些。

隻不過謝景明這人心裡明白,麵上卻總是笑眯眯的不現山漏水。若與他交談的是飽學詩書之士呢,他便也旁征博引侃侃而談。若是那些成天逃學,對文理一竅不通的世家子弟,他就用通俗的話,從不引經據典說些文縐縐的詞語。

再加上他嘴甜,什麼都能被他誇出花兒來,所以不管是舞文弄墨的人還是大字不識一筐的都能與他合得來。

謝景明對於賭錢吃酒這種事情雖然沒什麼興致但也願意加入,而且他還會說話,說出來的東西總是恰如其分,叫人聽著身心愉悅,又從不以身份壓人,而且他於賭錢一事上還頗有天賦,是以那些公子哥們都願意和他一道。

不過謝景明也並非常常與這些人玩樂,皇上很久沒見他了,他自然也要多走動走動,隔三岔五便進宮一趟陪皇上說說話。

偶而他也會碰上去太後宮裡的周蘭亭,但兩人從未說過話,遇見了也隻當作不認識一般擦肩而過。

轉眼間已經過去一月有餘,謝景明總算是在盛京安頓下來。

又過了兩三日,謝景明從宮中出來時,在進宮的街道上恰好遇見了同來請安的太子謝蕭燁和六皇子謝回舟。

這兩位兄弟不對付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不過兩人對謝景明的態度還算不錯,大概都覺得謝景明爭過他們的幾率不大,所以也沒必要交惡。

既然是遇上了,三個人免不了寒暄一陣,謝回舟和謝蕭燁言語間都有拉攏謝景明的意思,隻不過都被謝景明三言兩語給躲過去了。正要分彆之際,另外一個人也朝宮中有來。

是被太後召來的周蘭亭。

這麼巧的事情還是頭一遭,謝景明還是頭一次見這麼全聚在一起的三人。

周蘭亭坐的是馬車,而兩位皇子反倒是都步行過來,謝景明是覺得坐馬車沒必要,畢竟邊塞巡邏時每天要走幾十裡的路程,路不好走,天氣也時常不好。大風裹挾著沙土直往人眼睛裡鑽。相比於那裡,盛京這兩步路實在是不能算得上什麼。

太子和六皇子不坐馬車,一來是宮中不能隨意進來車馬,二來則是想要給百姓和皇上留下一個勤儉樸素的印象。加之太子住在宮中,平常用不到車馬,所以乾脆沒叫人準備。

周蘭亭就不一樣了,這話已經拿出來說了千百遍,他身子不好,平常能少動就少動些,所以太後免去了對他的宮中禁令,甚至還安排了專門的人來接待周蘭亭。至於謹行儉用這事兒和周蘭亭就更沾不上邊了。

謝景明偶爾想到了,就會覺得這位周太師果然不能通過樣貌來揣測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風。

比方說看周蘭亭的模樣和說話時細聲細語的態度,讓謝景明對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個溫柔內斂的翩翩公子,雖然身體欠缺些,但那種自然風流的神情倒是補足了這一點。

可後來謝景明就在賭坊二樓看到了他。

這一個月雖然他和周蘭亭沒什麼見麵的機會,但關於他的飯後閒談倒是聽了不少——

倒不是他刻意打聽,隻不過現下盛京最是廣為人知的談資摸約就是他了,大半因為相貌,剩下的則是他沒什麼靠山卻成為最太後最看重的人。

街上的人說起他,除了先感歎一番他的容貌,接著便會說起太後最近又賞賜了哪些東西。金銀珠寶,名貴字畫,還有他想看的書全都被太後收羅來,賞賜的東西流水一樣抬進他的府邸。

周蘭亭從不拒絕,有東西便收,有銀子也不留著。他出手闊綽,喜歡的東西不管是花多少錢都願意買來,是以很多的小販和店老板都願意招待他這樣的顧客。隻不過每次他要買些什麼都又小廝代勞,他本人還從未出來過,這讓那些想目睹一眼他風采的百姓覺得失望。

據傳聞說他的府邸十分奢華,朱門高棟,飛簷翹腳。走兩步便能看見琳琅瑪瑙鏈,鑲金玳瑁鐲,就連他家的柱子都鑲了黃金和寶石,晚上從不點燈,隻用那夜明珠來照明。吃的是進貢的珍饈美味,當季的水果不管多遠都會快馬加鞭地送來,隻為了叫他嘗到最好吃的東西。更不用說金錠銀錠這些隨處可見的東西了。

傳聞紛紛揚揚,但許多東西也沒人一探真假。

今日看見周蘭亭的馬車,見上麵流雲飛花,雕刻的分外精致,就連馬車上麵地簾子都是用名貴綢緞做成。

這馬車據說也是太後賞的,馬是西域訓出來的好馬,被馴的服服帖帖,原本該拉到戰場上一展雄風,如今卻隻能屈居在盛京內拉拉貴人。

周蘭亭坐在車中,簾子嚴嚴實實的拉著,三個人都不能看清他的臉。

不過六皇子卻顯而易見的開心起來,畢竟在他的認知裡,周蘭亭是和他站在一起的,謝景明是不參與他們的紛爭,而太子現在就獨身一人,兩個對一個,怎麼樣他都不會吃虧。

他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太子,然後上前一步,親熱道:“太師又去找祖母麼?真是挺巧的,我要進宮看望父皇,若是有時間還要去拜會祖母。最近天要轉涼了,太師要仔細身體才是。”

雖然周蘭亭沒什麼和他說話的興致,但還是溫和的回答:“承蒙六皇子記掛著,殿下也要時時保重才是。”

周蘭亭雖然和他們說話,但車上的簾子卻始終沒有收起來過,和皇子說話卻不露麵本應是既不尊重人的,可謝回舟和謝蕭燁仿佛已經習慣了,沒一個人覺得這個事情有什麼不對。兼之周蘭亭的聲音平淡安靜,回話時也從容不迫,所以這場景看起來倒像是周蘭亭是身份尊貴之人,而他們不過是小小陪襯而已。

謝景明不禁對周蘭亭這個人愈發好奇起來。

謝回舟顯然沒察覺到周蘭亭的興致缺缺,他言語歡欣的又和周蘭亭說了一會兒家常話,直到謝蕭燁終於不耐煩的出言打斷:“六弟若是真有這麼多無關緊要的話,那留著空閒時候說也是可以的,畢竟你整日沒什麼事情可做,又不如我正忙的焦頭爛額。馬上就誤了時辰了,我看咱們也該進去了吧。”

謝回舟被他哥一刺,臉上立刻紅一陣白一陣的,他咬了咬牙關,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馬車。

謝蕭燁也下意識順著謝回舟的目光看向了馬車,這才想起車中坐的人是誰。

剛剛心中一直氣惱謝回舟淨說些閒話,他一時急火攻心,沒忍住出言譏諷了兩句,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周蘭亭在太後前麵十分的臉,在皇上麵前也是十分受重視的。

剛剛他雖然說的是謝回舟,但周蘭亭畢竟是和他一起的,保不準這人將這番話在添油加醋一番告訴太後,在背後捅他一刀子。

有這個想法也不能說是謝蕭燁是個思想陰暗的,隻不過在這位太子看來,周蘭亭這人看著一派淡然,實際上卻是個無比詭詐之人,畢竟孑然一人卻能得到太後賞識,若說他毫無心機,謝蕭燁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不過周蘭亭似乎並未放在心上,他甚至沒再注意他們兩個人,而是主動開口和站在一邊一言未發的謝景明說話:“三殿下也是要進宮麼?”

謝景明客套的笑了一下,在街頭那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難得沒插科打諢,隻客客氣氣的說:“我剛從宮中出來,現在是要回家。”

周蘭亭溫和的嗓音從馬車內傳來,卻是意外的好聽:“原來是這樣。既然這樣,那便不耽誤殿下的時間了。”

說完又對謝回舟笑道:“既是快到時辰了,殿下也請趕快進去吧,莫要耽誤了事情才好。”

謝回舟自是應允,謝蕭燁見他們二人走了,自然也是跟著一同進去。隻有謝景明是和他們相反的方向,他剛轉身離開時,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謝回舟和謝蕭燁已經往裡走了一段距離了,周蘭亭的馬車才剛剛轉彎,有一陣清風吹拂過來,吹動了馬車上的簾子,影影綽綽中,謝景明看到了周蘭亭一閃而過的側臉。

不過謝景明也沒在意,看了一眼就又轉過身去了。

今日過後,不知道這風言風語又會傳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