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時(1 / 1)

蘭亭集序 歲多樂 3948 字 2024-05-11

謝景明笑了一聲,似乎覺得有趣,清朗的聲音聽著卻是有些不大正經:“多謝太師掛念。”

這時候兩個人站的極近,中間也沒有其他人遮擋,是以謝景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周蘭亭的模樣。

他長的確實無可挑剔,不管是那雙眼睛還是那雙略顯蒼白的臉,讓人看了便難以移開目光。

兩個人沒什麼交情,乍一見麵就聊的熱火朝天倒也讓人覺得奇怪,所以周蘭亭隻是簡單的打了聲招呼就側身和謝景明擦肩而過。

謝景明還站在原地,等人走遠了才想起抬腳。

回來的頭幾天謝景明沒怎麼得閒,這陣子應酬太多,有的也不太好拒絕,隻好一一參加。

好不容易得了半天的空閒,盛京幾個有名的紈絝又硬要拉著他去玩樂一把。

一開始隻是吃頓午飯,後來那幾個人按耐不住了,也顧不得謝景明貴為皇子,商量著一起去賭錢。

這幾個人是真紈絝,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玩什麼都能翻出新花樣來,便是當著謝景明的麵也敢胡來。

謝景明掙脫不得,隻好跟著一道過去。

賭坊離得不遠,周圍挨著林立的店鋪,這條街上有好幾個這樣賭錢的地方,不過他們同行的宣平侯世子認識其中一家賭坊的老板,所以要帶著他們去最裡麵的那家賭坊。

謝景明這人在哪兒都能活的逍遙自在,於是也很快的就融入這群京城紈絝當中

在路過這條街的第一家賭坊時,謝景明忽然似有所感的抬起頭看了一眼。

這個賭坊分為上下兩層,上層住人,下層賭錢,此時二層臨街的房間窗戶正開著,窗台上擱著兩盆蘭花,有兩個人正坐在窗邊閒聊。

謝景明遠遠的望上一眼,隔著隱隱綽綽的紗簾,勉強認出了身穿一襲白衣的人。

如畫的輪廓,溫柔的眸子。

是周蘭亭。

和周蘭亭交談的人隱匿在陰影中,謝景明沒能看清是誰。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周蘭亭。雖然他和周蘭亭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他總是下意識的覺得周蘭亭這樣的人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出現。

大概是周蘭亭給人的感覺是平靜如一汪泉水,能讓人如沐春風,仿佛謫仙之人,和凡塵的吃喝嫖賭是萬萬不能沾邊的,因為這會叫人覺得無端玷汙了他。

恰巧這時周蘭亭低下頭,兩人目光交接,周蘭亭先抬起自己手中的茶杯,帶著笑意微微頷首朝他致意。

盛京原本民風開放,沒有那麼許多的繁文縟節,太後又偏愛周蘭亭,是以免了他對皇子時的君臣禮,所以他才不必對謝景明行禮。

而周蘭亭這個“太師”隻是個掛著官銜的虛職,並沒有“教人”之實,所以謝景明也不必對他行師生禮。

兩個人隻簡單致意之後,謝景明便跟著同伴一起離開了。

待見不到謝景明的背影了,周蘭亭才聲調平穩的和身邊的人繼續剛剛的談話:“……現在謝景明回到盛京,這盤棋才算是真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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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公子哥兒一徑玩到傍晚還不願歇手,謝景明雖然會玩這些玩意兒,但對這些大都提不起多大的興致。見天色不早了,於是他就隨便找了個由頭就先離開。同行的人玩的正在興頭上,也沒計較謝景明借口的敷衍。

謝景明獨身一人穿過嘈雜的過堂來到門外,他順著街道往外走,卻沒打算立即回家。

今天好不容易從各式各樣的應酬中抽身出來,他總算能做自己要做的事了。

在經過第一家賭坊時,謝景明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的窗戶還開著,隻不過窗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謝景明腳步頓了頓,這才收回目光抬腳接著走。

皇上在宮外給他建了一座府邸,府邸中配備了供差遣的丫鬟小廝。前幾天謝景明叫一個小廝在離他府邸不遠的地方買下了一間宅子,宅子裡的東西一應俱全,但謝景明總歸是不放心,唯恐有什麼缺漏,是以想親自過來瞧瞧。

他緩慢的踱步走上街道,此時已經到了家家戶戶掌燈的時候,但夜市還沒開始,所以街上沒什麼行人,謝景明負手而行,心中卻記掛著遠在邊境的張文元。

若對謝景明來說周蘭亭沒有教人之實,那麼這位張文元可就實實在在的是謝景明的師長了。

張文元在謝景明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名震一時,他才學造詣極高,年少時曾五步成詩,一首長林賦更是叫他一舉成名。

可是在謝景明動身去邊境後的僅一個月時間,張文元就因罪被貶到邊境,他需得在邊境待夠五年方可回去。

謝景明在盛京時師從孔正德,那時候孔正德才是正兒八經的太師,雖說比起張文元還是略有不足,但相對來說已經是十分拔尖。隻是謝景明離開盛京後不久,孔正德就被降了職,也不再教皇子了。

謝景明去邊境後,張文元正好補上了孔正德的空缺,閒暇之餘繼續教導謝景明。

兩個人也算是互相做伴,亦師亦友,如今張文元在京中的產業早已被皇上查封充公,連個能落腳的房子都沒有,謝景明先行一步回來,自然要替他做些準備。

這剛買下不久的宅子便是準備之一。

謝景明拿鑰匙開了鎖,踱步走進寬敞的房間。

他細細查看了裡麵的東西,小廝辦的不錯,房間裡日常用具一應都是最上乘的,也沒什麼缺漏。轉了一圈之後,謝景明見沒什麼要補充的,便又將房門仔細鎖好,自己則又緩步走上了大街。

街上依然冷清,但謝景明卻不在意,熱鬨也好安靜也罷,謝景明在任何場景下都能悠然自得。他隨手揪下路邊一根野草,咬著草根自在的邊走邊享受

他走了兩步,餘光就看見一道身穿白衣的人影停在路邊。

周蘭亭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手裡拿著一盞花燈,正眼含清淺笑意看著他。

這已經是今日第二次遇到周蘭亭了,不過說實話,謝景明現在還沒太決定好該以怎樣的態度對待周蘭亭。

畢竟他們現在應該算是“針尖對麥芒”的關係,可一見麵就劍拔弩張的但也不至於,過分親熱也讓人覺得怪異,那到底要如何,謝景明隻覺得中間這個“度”不太好把握。

周蘭亭顯然沒有這個苦惱,他笑吟吟的走近謝景明,主動開了口:“這已經是今日第二次遇見殿下了,看來我與殿下還是很有緣分的。正好我手裡有樣東西可以作為禮物,若是殿下不嫌棄便直接送給殿下吧。”

謝景明還未回答,周蘭亭就已經將手裡的花燈遞了過來:“這是我剛剛從小販手中買的花燈,買下之後才想到護城河離得遠,我這身子不好,不便長時間走動。幸而遇見了殿下,就將這個作為慶賀殿下回京的薄禮送於殿下吧。”

謝景明沒推脫,隻是笑眯眯的道謝:“來往邀請我吃酒的人很多,但像周太師這般專門送禮物的卻是第一個。禮輕情意重,太師這份心意我記下了。”

兩個人說了兩句話,等時候差不多了,謝景明就順勢和周蘭亭告了彆。

等周蘭亭離開後,謝景明盯著手中的花燈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一個人去放花燈也不錯。

離城門關閉的時間還有一會兒,謝景明趁著夜色很快就出了城,來到了護城河邊。

因為今天不是放花燈的節日,所以河邊一個人都沒有,謝景明隻能看見河對麵有點點星火,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

海風吹拂過來,謝景明覺得通體舒暢,仿佛這幾日的不適應也都一並消散了。

從前皇上翻新皇宮的時候,有個風水先生瞧了瞧皇宮的布局,又看了看建皇宮的地方,最後說是這裡是塊風水寶地,能養人,也必能旺人,可永保謝氏天下代代相傳。

皇上聽到後據說是龍顏大悅,賞賜給那個先生很多金銀珠寶。

這件事隻不過是飯後閒談的話資被傳出來而已,至於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謝景明對這位風水先生的話卻不敢苟同。

這塊地方好不好他說不上來,但要說這裡養人,他倒是覺得不然。

原先他在邊塞的時候,吃的是乾癟的胡餅,喝的是泉中混了泥沙的水,那裡缺吃少喝,除了隻在沙地裡生長的一種小紅果子之外也沒什麼新鮮玩意兒,不過謝景明卻覺得這便已經很好了。

雖然環境不好些,但他卻能無拘無束。上至武安侯,下至籍籍無名的小旗,每個人他都可以隨意廝鬨鬼混。軍中的漢子豪邁,大都不計小節。他是個話癆,為人恣意灑脫,在營中認得很多士兵,和大家都合得來,也能記住他們的名字。

隨著武安侯提起出征打仗的夫人尋棠也是位奇女子,她放棄了盛京安定富貴的生活,隨著武安侯千裡迢迢的來到艱苦的邊塞,在這種荒涼的地方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她領著其他隨軍的女子開墾荒地種菜種糧,每天與她們一起洗衣做飯。堂堂一個侯爵娘子,曾經也是生活在花團錦簇裡的,現在竟然甘於忍受這樣困苦的生活。

武安侯和夫人都待他很好,和對自己的親兒子也沒什麼區彆了。

他逐漸適應了邊塞的生活,對那裡已經十分熟悉。可那裡總歸不是他的歸宿,即便是心中早有準備,可是乍一回到這繁花似錦的盛京中,他還是覺得陌生不適應。

雖然他身邊的人都不曾察覺,但他自己知道心底有一塊地方空落落的,平時不顯,一個人的時候便會覺得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