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春過而夏至，楚霜華已經來到楚宅幾個月了，現下正是初夏，楚謙已把玉牌篆刻好給她戴上了。這些天她看了不少凡人的書，但楚宅的書好似不儘，她至今還未看到書室中書籍的一分之多，後來她花了些時間研究了一番楚宅的書室，裡頭有好幾個陣法，分彆是用於藏書，存書與避人的。
楚霜華覺著那些陣法精妙，忍不住把整個楚宅翻了一遍，教楚謙頗為無奈，更讓兩位暗衛叫苦連天，他們可不知道楚霜華到底要乾嘛，隻好一直避著人，隻是楚霜華一直知道他們在哪就是了，避與不避都無差。也是那段時間，關允昶那群學生知道了楚先生的妹妹還會武功。可惜，楚霜華把楚宅看過了一遍發現隻有書室有陣法。
不過實在是楚霜華之前窩在楚宅裡的時間太長了，後來楚謙要去村中學堂，亦或是外出采買些東西，時不時就將楚霜華帶出去，讓她幫幫忙，或是看著。
“楚姑娘。”近些天，楚霜華在外露麵的次數多了，來往的學生見到了楚霜華皆會同她打招呼，楚霜華亦是會回應他們。
“楚姑娘，你是在曬藥。”關允昶看著楚霜華蹲在地上撥弄著簸箕的乾草，他也認不出來是什麼，忍不住問了一句。
楚霜華頭也沒回，隻是頷首道：“嗯。之前看了幾本醫書，覺得有趣，便去找胡大夫學了些皮毛。”胡大夫是淮安有名的醫者，早年還太醫署中做太醫，後來年紀大了才辭官回鄉。楚霜華能同胡大夫學上醫術也多虧了楚謙，楚謙與胡大夫有交情，胡大夫才同意了收楚霜華為學徒。
楚謙第一次把楚霜華送去胡大夫的醫館時，突然就理解父母第一次把孩子送去學堂的心情，那一整天他頗為心不在焉，擔心楚霜華把胡大夫惹急了，或者無意間嚇到胡大夫。好在後來，他發現老爺子和楚霜華還挺合得來的，老爺子可喜歡那隻小狐狸了，還想把人拐成自己的關門弟子。
晚間，兩人坐於一處吃晚飯，楚霜華瞟了一眼屋外的樹，忍不住蹙眉，她放下筷子，對楚謙說：“最近跟著你的那兩個凡人好像不對勁。有點太過警覺了。”
“無妨。與我們無關。”說著，楚謙眉眼染上無奈之色：“還有，我之前不是同你說過嗎？不要張口閉口就是凡人。你現在就是凡人。”
“知道了。”
也不知她說的是知道了哪件事，楚謙看著她的樣子就知道她下次肯定會再犯的，懶得同她計較這事，隻是叫她再吃些東西。
……
幾日後又是月末，楚謙該去霧山下的那村子教書了，這次楚霜華沒有跟過去，胡老爺子也出診去了，她便一人待在了楚宅同之前一樣看書。今早她就發現今日的淮安好像要比往日的熱鬨些，她的神識穿過書室的竹簾，“看”向了外邊，不過一會就收了回來，反正與她無關。
兩三個時辰後，楚霜華忽地抬起頭朝門口望去，此事與她貌似有點關係，因為有人來找楚謙了。楚宅占地頗大，楚謙又沒有下人，於是他做了枚門鈴，是由銅鈴與銀絲製成，門外人一拉大門旁的紅繩便可牽動銅鈴，讓屋內人知曉有客到，銀絲繞著院子的花木上邊係上了絲帶，即可提醒旁人，又不失美觀，而銅鈴厚重，哪怕又鳥雀落於銀絲也難牽動，銅鈴有二，一在書室，二在楚謙住的院子。
楚霜華隻是維持著看著大門方向的姿勢，但她已感受到有不少人已經藏於周遭，不一會，銅鈴響起。她緩緩起身，往大門走去。
……
楚宅門口隻有兩人立於門外，旁人一眼便看出二人是主仆，玄衣男子手持折扇，麵容帶笑地候著門開，他身後站著一位絳紫色衣袍的老者，老者臉上也帶著笑，眼角的細紋擠於一處。他們麵前的門開了，一位身著月白衣裙的美豔女子走了出來，饒是男子見慣了美人也不免被楚霜華驚豔了一番。
楚霜華神色冷淡地打量他們一番，方才問：“有何事？”
許是沒想到楚霜華是這麼個性子，男子與老者都愣了一瞬，老者小心翼翼地看了男子一眼，心道：這姑娘怎麼是這樣的性子，可彆引得陛下不悅。那男子正是當今聖上，李庭晟。
“……在下上官聞，是楚謙的故友。今日到淮安，特來拜訪。”李庭晟倒是沒有生氣，反而好言好語地回答了。
楚霜華抬眸看著李庭晟，剛剛她便看出了這人紫氣鼎盛，周身有金龍纏繞，她對人間的帝王沒有畏懼，自然不會客氣，但她也知道不能直接把人扔外邊，隻能先把人迎進去。“兄長出去了，公子若不急，先進宅子等等兄長罷。他應該晚間就會回來。”
“有勞姑娘了。”李庭晟笑眯眯地應著眼前的女子，他自然知道此時楚謙不在，他是特意避過楚謙想看看那些隱世大族教出來的人是何等模樣。就他如今所見，這女子好似不食人間煙火，也不通人情世故，孤傲得很，就是不知其他人是不是也是這副樣子的了。
楚霜華轉身時瞥了那兩人一眼：“不必。”話落，她就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這……”老者偷瞄了李庭晟一眼，額角冒了點汗，見聖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便跟上了那女子，還不忘吩咐自己把大門闔上。
直到跟著楚霜華進了書室坐下後，李庭晟二人才知她那句“不必”並非客氣，她給兩人分彆燙了知茶盞，又泡了一壺茶，隨後她便不管他們，到另一邊看書去了。李庭晟頭一次被人這麼對待，不曾想楚霜華竟連待客都如此隨意，讓他忍不住想難不成楚霜華知道自己是誰，又知道楚謙，乃至楚家發生了什麼，故意如此，以這麼幼稚的方式為楚謙出氣。
……
“那國都來的貴公子真的進了楚宅啊？”
“是進了，好像說是楚先生的故友，然後楚姑娘就把人放進去了。”
這時，一位老者插了句嘴：“你們說楚宅怎麼了？”
其中一人轉身一看，是胡大夫，便答：“今日淮安來了位國都的貴公子，連知府他們都陪著那公子。後來，那公子就去了楚宅。”那人越說，胡大夫的臉色就越難看，他隱約有些猜到來者是何人，又教過楚霜華一段時間，知曉她的性子，他匆匆道謝，又出城去尋楚謙。
……
“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此句……”
“楚謙！”下邊的話被一聲呼喊打斷了，甚至那人因太著急還劈了音。楚謙聽出胡大夫的聲音，轉頭看他氣喘籲籲，連忙過去扶他：“老爺子，你沒事吧？”
胡老爺子直擺手，待他喘過氣來就同楚謙說：“快！快同我回去！”
胡大夫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連孩子們都安安靜靜地看著二人，不敢打斷他們，楚謙雙眉緊蹙，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位來了，如今正在楚宅，同霜華一起。”胡大夫壓低聲音同楚謙解釋。楚謙抿緊唇，早在楚霜華提醒他暗衛有異時，他便猜到了李庭晟可能要出巡淮安，倒是沒想到陛下來得如此快，還避開了自己去了楚宅。他倒不怎麼擔心楚霜華，李庭晟還沒法對霜華如何，而且……
“無妨。他不會對霜華如何的。那位是聖賢之人，哪怕不是看在以前的情意上，他也不會對霜華怎麼樣。”楚謙安撫了老爺子幾句，老爺子也反應過來，陛下就是為了避開楚謙看看楚霜華是什麼人，又是個怎麼樣的人。
“哎……你明明……哎……”胡大夫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楚謙倒是鬆開了眉頭，對老爺子安撫一笑：“總有這麼一天。老爺子，你先歇會吧。散學後，我們一同歸城，你若想見他，屆時便同我一起回去。”
楚謙想接著教書，有小兒便問：“先生是有急事嗎？先生可以先回去的，我們會乖乖待在學堂的。”此話一出，學堂裡便儘是應和的孩童聲。楚謙隻是溫和地看著他們，聲音漸漸小了，直到學堂完全靜下來，他才開口：“不是什麼大事，隻是我的故友突然造訪。但是家中還有你們的霜華姐姐在，她會幫我招待的。”
有個小女孩嘟囔道：“霜華姐姐她那個性格真的能招待好客人嗎？”
楚謙輕笑出聲，語氣裡還帶著笑意：“我那位故友脾氣還不錯，就算你們霜華姐姐的待客之道不行，他也是會體諒的。”
“先生同那位故友關係很好嗎？”
楚謙嘴角雖還是帶著笑，眼神卻是落寞了下來，他喃喃道：“是啊，我同他的關係是很好啊。”
少年相識，誌趣相投，曾談詩詞歌賦，也論朝堂政事；曾策馬踏青，也相助危難。
隻是如今，終不似，少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