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個淮安都知曉楚霜華的存在,但見過她的人不多。因為楚霜華自到了楚宅之後,整整一個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淮安的人想見見她都無法,楚謙的學生倒是經常見到她。
因著楚謙那句“不必避諱”,楚霜華便時常待在書室,故而楚謙的學生一到書室就可見她在看書,尤其是關允昶。關小公子每日都會見著楚霜華,隻是楚霜華向來隻看書不睬人,他們日日相見卻半分也不熟識。關允昶曾偷偷觀察過楚霜華都在看寫什麼書,他隻是一邊唾棄自己此番行徑非君子所為,一邊又忍不住好奇,最終他發現楚霜華什麼書都看,好似隻要她覺得有意思的書都可以看,不過楚霜華總是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喜惡。隻是關小公子每每都會感歎先生的親眷也是如此博覽群書。
不僅是淮安城內的百姓對楚霜華好奇得緊,國都朝堂內也是因為知道楚霜華的存在掀起波瀾,他們知道開國丞相是隱居之人,也想過他應當還有族人,為此先帝還四處查過,可惜都是無功而返,如今竟冒出來一個楚家人。
朝堂上,眾臣子聽著天子好似無意提起此事,一時都猜不準當今的心思,皆不敢說話,而今的朝堂寂靜無聲。
“愛卿們,這是怎麼了?都不說話了。”皇帝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底下的大臣卻是不寒而栗,當今還是皇子時就是個笑麵虎,登基後雖還是保持著表麵的和善,威壓卻更加重了。
有一位老臣歎了口氣,出列朝上座一拜:“陛下,臣等皆知楚相原是隱世之人,他當年為了同太祖一道平天下,從家族遷離出來,連同家譜也斷了,從律法上看,楚家不算欺君罔上。”
皇帝輕笑:“老師這是什麼話?朕自然知道,隻是朕與楚謙也算是師兄弟,對師兄的族妹有些好奇罷了。朕登基本就大赦,楚謙如今就非代罪之身,那隱世的楚家便更是了,且師兄興辦學堂也是利國利民之事。朕好久都沒見他了。”
“陛下仁厚——”
今日這朝堂之事暫時也影響不了楚宅如今的安寧。
楚霜華今日去書室時發現比平日安靜了不少,沒有了那些學生的吵鬨,連躲在暗處的那兩人都不在了,也就是說楚謙不在了。她微眯著眼,昨日她要入定便囑咐了楚謙不要打擾她,她踏進書室到平日裡坐著的位置,就見一張字條被鎮紙壓著。
“我出門一日,今夜歸家。還有月末幾日學生休沐,隻你一人在家,可隨意些。”
楚霜華垂眸看著那張紙條,並不打算出門找楚謙,近日她看過了許多凡人的書覺得蠻有意思的,到夜間也會同楚謙探討見解,這是楚謙答應的,他答應的事都不會失約,而她也不擔心楚謙有危險,且不提楚謙本身有自保能力,就算遇到他應對不了的事,楚霜華也可感應到,因此,楚霜華還是同往日一般坐下看書,待楚謙歸來再問他去哪了。
……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村口草屋裡孩童讀書聲朗朗,青衫男子持書立於屋內看著小兒讀書讀得搖頭晃腦,眼中帶著些笑意。待孩子們停下來,楚謙開口:“不錯。”孩子們因著先生的誇讚露出了燦爛的笑,有幾個大膽的還回話:“先生教得好!”有了打頭的人,孩子們都七嘴八舌地說著楚謙的好。
“就是啊,因為先生,我才識字的。”
“對啊,先生不在時還請了其他先生教我們。”
“我爹娘還說,我現在是個讀書人,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
“之前上街,我同爹娘指了幾個字,爹娘誇我能乾。”
孩童總是跳躍的,方才還說先生的好,現在已經聊到他們讀書後幫自家父母做了什麼。楚謙沒有打斷他們,隻是臉上掛笑地看著這群小孩,眼中儘是溫柔之色。
日落西山,斜陽餘暉灑在土路上,勞作一天的村民來到草屋將自家孩子接了回去,楚謙在草屋門口送走一位又一位孩童,與他們一一告彆。一位老翁杵著木杖慢步走來,楚謙見了便迎了上去:“村長,可有事囑咐在下?”
“沒有。我這次來是向先生道謝的。若非先生在此辦了學堂,村裡的孩子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識字呢?更彆提認識道理了。且先生這學堂讓村裡人都放心去種地,不用擔心家中頑童了。”老翁想對楚謙一拜,楚謙卻是攔下了。
“村長,不必如此。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就算我不辦,朝堂也遲早會興辦學堂的,屆時村中的孩子也是能讀書的。”
不遠處的兩個暗衛也是心下感慨,楚謙自回到淮安便是安安分分地教書,不僅是為了飽腹教富貴子弟,在有餘力時還兼顧了附近村中的學堂,但又每每在村中人感謝他時說朝堂也有這個意思。除卻他們每次在楚謙去楚家主家時莫名迷失方向外,楚謙看起來一點都沒有造反的意思。
待楚謙回到楚宅,隔壁院子卻是沒有亮燈,他輕歎一聲,改了方向去書室。楚霜華活得時間長卻無需休息,故而時常看書不分晝夜,今日楚謙出去了,楚霜華便連個提醒的人都沒有了。楚霜華正看著書,忽而她聽到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她方才發覺天已經黑了下來,回過頭去時正巧楚謙喚了她一聲。
“你去哪了?”
“你又忘了時間。”
兩人異口同聲,相視一眼,楚謙不由地笑出了聲,楚霜華則是一臉莫名地望著他,楚謙有些停不下來,說話時還帶著笑:“沒什麼。我教書去了。”
“今日休沐。你說的。”楚霜華挑起一眉,隨即一聳鼻子,直直地望向楚謙的雙眸:“你去了靈穴底下的村子。”
“嗯?”楚謙走進書室,在楚霜華對麵坐下,問:“什麼靈穴?”
“就是淮安城外那座山。”楚霜華拿了一隻茶盞,用沸水燙過後,倒了杯茶給楚謙。
楚謙接過茶水,吹了幾口才入口,隨後他放下茶盞,道:“你說霧山?難怪了。”
“靈穴中要麼有大妖,要麼有以前的修道大家,故而都會有陣法阻止閒雜人等入內,不過這類陣法不會傷人。”楚霜華自然知道楚謙說的難怪指什麼:“所以你去那村子教書?那也歸你管?”
楚謙輕笑一聲,似覺得楚霜華這話天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又怎麼會歸我管呢?我隻是閒著沒事,想為百姓儘些綿薄之力罷了。也是想讓自己再忙些。”他垂眸端起茶盞,將麵容擋住了些,讓楚霜華看不出他的情緒。
隻是為了忙?楚霜華理解不了,她想不明白,於是就問出了口。
“那句為百姓儘綿薄之力,你是一點也沒聽啊?”楚謙失笑。
“他們同你又沒有關係。”
楚謙擺手,十分認真地看著楚霜華:“用你的話來說,我與他們是同族,同族相助本是尋常。用凡人的話則是‘達則兼濟天下’,我既有餘力,便可為他們儘一份心力。”
楚霜華歪頭看著他:“那你是想他們科考?”
“不。他們以後要做什麼,隻有他們能決定,但識字明理,至少可以讓他們不因無知而吃虧。”
楚霜華好似明白了,又好似疑惑,她隻好從楚謙身上下手:“所以,你現在做的是你一直先做的嗎?”
“一直……”楚謙低聲重複著這個詞,隨後反問楚霜華:“那你來找我是自願的嗎?”
楚霜華實誠地搖頭:“我本不想來,但我要成大道就必須來。不過,這些日子倒也不差。”
“我也是。”楚霜華眼含困惑,楚謙則是彎唇一笑,眼裡帶著些懷念,接著道:“我原先的誌向並非在此,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我本以為……嗬,不提也罷。我回到淮安後,剛開始教書隻是為了果腹,但學生總要休沐,我那時閒下來便忍不住胡思亂想,這時我就會出去逛逛。在看到村莊時,我記起了少時同一位故人說過的話,於是開起了村中學堂。現在,我亦是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錯,且與少年時的願景殊途同歸。”
楚霜華若有所思,忽地有所感悟,她即刻盤腿閉眸,楚謙便見著楚霜華周身浮起來點點星光,隨即他就發現那些光點是從外邊飄進來的,光點不斷融入楚霜華的身體,之後他便看著楚霜華的頭發變回了初見的白發。她緩緩睜眼,楚謙便發現楚霜華的眼眸是十分漂亮的銀灰色。
“楚謙,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天道選中了?”不管楚謙怔愣的神情,楚霜華揚起一抹笑,銀灰的眼眸好似亮了一瞬:“因為你功德無量,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
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不會變。
楚謙反應過來,輕笑不語,被天道選作小白狐的伴劫人是我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