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片花(1 / 1)

薑南正要說些什麼,卻有保鏢敲門進來。

是方才在餐廳守著解蘭的保鏢。

他在薑南正耳邊低語幾句,薑南正很快站起身來。

已經擦拭乾淨的鋼筆被隨意丟在桌麵上,滾落幾下,發出刺耳的聲音。

薑南正嗤笑一聲:“你不怕我告訴宋懷煦?”

“你們不共戴天,我想薑總應該巴不得我這樣的定時炸彈留在宋家吧。”周安冷靜回他。

薑南正勾起唇,麵上寒色不減:“宋懷煦在你這裡栽了跟頭,你也算是有本事。”

宋擇善的新婚妻子是沒有背景的普通人,除了有一張靠死讀書得來的名校學曆,其他什麼都沒有。這事兒在京華已是人儘皆知。

宋懷煦雖然沒有在媒體麵前直接承認,但是解蘭嫁給了薑南正,且宋家已經停了在京華各家豪門中的相看,所以也算是默認。

“隻是,合作麼,你不配。”薑南正看向她,毫不留情出言諷刺,把她方才的一切分析都不放在眼裡。

周安抬起下巴,與他對視,將那些鄙夷儘數收下,並不惱。

她拿出一張便簽,上麵寫著電話號碼:“我等著我們再次見麵的那天。”

原先帶周安進書房的保鏢為她引路下樓,卻見解蘭的保姆等在樓外矮灌木叢處。

見到周安,她遞上一個精致的盒子:“太太親手做的蘭花標本,送給您,讓我轉告您,今天有事不能多聊,希望您下次再來做客。”

透明的盒子內陳列著各種各樣的蘭花標本,精美自是不必說,最難得的是周安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種極少開花並且會迅速凋謝的蘭花品種,竟也赫然在列。

這可是多少研究蘭花的植物學家一輩子都難得見到幾次的珍稀品種。

小保姆湊近周安:“太太很喜歡您……這標本手工做了將近一個月呢,原先都是放在臥室,不拿出來給人看的。”

隻瞧這禮物的用心程度,便知解蘭是真心想邀她再來做客。

背後似有一道探究的銳利目光在背,薑南正的保鏢還沒有走。

周安抬頭,笑靨如花:“替我謝謝解蘭學姐,下次我再來陪她聊天。”

“下次”這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背後的保鏢鬆了鬆掛在耳廓上的無線對講耳機,不知聽到了什麼,神色微動,他朝著保姆的方向出聲提醒:“阿梅,你早些回去太太那邊。”

隨後,保鏢上前一步:“我送您出去。”

周安輕笑,方才還一副臭臉趕人出門的模樣,現在倒是要送她了。

“不用了,謝謝。”

反正很快,她會再被請回來。

上了車,周安的笑容緩緩收斂,她開車速度不算快,道路兩側的景物倒著掠過視線,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忍不住攥緊。

宋懷煦那樣高傲的人,若是他已經結痂的傷口,被再度用尖銳的刀,挖進去,狠狠地剜,不知道會不會痛。

薑南正就是那把刀。

這把刀很危險,或許會傷到她自己,但是沒有關係,隻要這把刀足夠鋒利,先手刃了仇人再說。

*

結婚後,宋擇善在宋家老宅附近置了一棟新彆墅,當作婚房。

周安喜歡清淨,平日裡彆墅並沒有固定的保姆,隻是兩天一次請人過來打掃。

她到家時,宋擇善的車已經停在院內。

周安把車停好,手裡提著解蘭送的蘭花標本往裡屋走去,卻發現門口守著的保鏢比前段時間多了好些。

原本有兩個是常跟在宋擇善身邊的人,但瞧著是又增了五個,都是生麵孔,她並沒有見過。

見她進門,保鏢們頷首。

他們並不知道宋懷煦心裡有多厭惡她,隻能說,宋懷煦為著宋家的臉麵,在外人麵前給足了周安麵子,表麵功夫做得極好。

周安推開臥室的門,宋擇善正在換上衣。

臥室裡開了暖橘色的燈,襯衫褪了一半,修長身材上皮膚白皙,線條流暢,露出精瘦的胸膛。

不知怎地,似乎紐扣碰到了頭發,周安上前,用手指撥開那縷被紐扣勾住的發絲。

裸著上身的男人見到她,不急著穿放在一旁的衣服,卻欺身把她抱了個滿懷:“去哪裡了,這麼晚不安全,下次帶幾個保鏢吧。”

“去看解蘭學姐了……今天怎麼多了好幾個人守著。”

“宋氏和薑氏,最近事兒多……我哥多派幾個人過來,可能他更安心。”

“那我還能跟解蘭學姐見麵麼?”

“生意場上的事兒,不妨礙你們來往……薑南正這人,不至於到那地步。”

半闔著眼,他俯下身,把下巴擱在周安的肩上。

牆上兩人的身影,以極親密的姿勢交疊。

“是不是很累?”周安撫著他柔軟的發。

“嗯,很累……要不要重新回課題組幫我?”他半認真半開玩笑。

周安斂眸,他很希望自己回去,她是知道的。

宋擇善骨子裡終歸過於乾淨良善,可是學術圈並不是純潔無暇的,反而也涉及複雜利益與人情世故。

弗斯教授首肯的課題,自然是許多人擠破腦袋都要分一杯羹的。

如今京華也幾乎人人都知道宋家二少爺回國,且已經娶妻。

若非宋家的庇護,隻怕不到三十的年紀便手握如此重大的課題,早已被暗中窺視的人撕成碎片。

好在宋擇善能力強,學術天賦自是大多數人難以企及,能做出真材實料的成果,且他得到弗斯教授的支持,無疑是在宋家的保護之上又添了一層保護。

周安覺得,幸虧學術圈和商業圈終歸是存在壁壘,隻要宋擇善拿出成果坐穩京華法哲係最年輕教授的位置,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到那時,京華的人提起他,不會再想到他宋家二少爺的身份,而會第一時間提及他自身的學術成就。

可是,她沒法子去幫他。

他們走的,終究不會是同一條路。

周安推開宋擇善:“我不喜歡。”

不喜歡這個課題,即使那是宋擇善引以為傲的,周安卻一分一毫都不願意接觸。

宋擇善長臂一撈,把她拽回來:“好了,不回就不回……老宅送了新菜式,你嘗嘗?”

因和宋家老宅隔得近,吉姨時不時就帶著老宅廚師新做的菜式過來。

提起吉姨,周安想起來上次她送菜過來時,宋擇善不在,但她恰好還沒出門。

吉姨指著新彆墅前麵的空院子說:“阿善少爺小時最喜歡雪了,以前先生和太太怕他生病,他就偷偷去,性子安靜,但遇著了雪就變成了皮猴子……等到了冬天,這裡蓋上一層雪,很適合圍爐賞雪呢。”

周安把頭埋在他頸子處,不懷好意地動了動,這人身上怪好聞的。

“前麵的院子空著,吉姨說適合賞雪景。”

“那你喜歡雪嗎?”他氣息微亂,清雋白皙的麵龐染上薄紅。

被吻著,但周安騰出時間來想這個問題。

其實她喜歡雪,喜歡雪天然的潔白,很小的時候阿爸和阿媽就帶她打雪仗,告訴她雪是最乾淨潔白的東西了。

但後來她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是顧不上欣賞雪的乾淨,隻會覺得寒冷刺骨。

冬天和夏天不一樣。在冬天,真正的窮人買保暖的衣物時要計算價格,一兩百塊錢的冬衣往往比不起上千的羽絨服能夠禦寒,出租屋裡也是沒有暖氣的。

雪夜那麼冷、那麼長,太難熬了。

所以她羨慕雪的潔白乾淨,卻厭惡雪的刺骨寒冷。

可偏偏,這兩種特質是不可分離的。

周安搖頭:“我不喜歡雪,雪把所有花都冷死了。”

宋擇善卻在此時眼前一亮,道:“安安,有一種花不會在雪地裡凍死。”

他說的是梅花。

梅花淩寒獨自開,不會凍死於風雪中。

“那塊空地……我就在那裡給你種一片花好不好。有了花,你就不會討厭雪了。”他氣息急促,卻克製著。

大概是不想讓周安討厭自己喜歡的東西,宋擇善極力講述種花的好處:“種下花種,大約等兩年,才能看見花開。”

“不過在這兩年裡,我們可以一起見證花種破土而出,長出鮮嫩的綠芽。等花開的日子,見證花的成長,是一件浪漫且治愈的事情。”

周安聽見他沉穩的心跳,歎了口氣:“那要是它兩年以後不開花呢?”

宋擇善脫口而出:“那我們就再等一年”

他聲音清潤、柔和:“安安,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呢。”

周安看著宋擇善的臉,笑著去尋他的唇,吻住,笑意卻並不達眼底。

傻瓜,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有一輩子的時間呢。

思緒裡殘存的理智被密密麻麻的吻湮沒,她頭腦發脹起來。

事後,宋擇善抱她去洗澡。

溫暖的水汽繚繞,浴缸邊緣,水珠悄然凝結,晶瑩剔透。

水汽氤氳中,他擁著她:“要不,你學著打理我的私產吧。”

周安有多麼努力好學,他是親眼見識過的。從前遇上涉及新理論的課題,她不眠不休也要了解透徹。所以,他相信她可以做好。

“那我要是把你財產卷跑了,怎麼辦?”周安趴在浴缸邊緣,享受搓背服務。

他笑:“那不成,你把我一起卷跑吧。”

五天後,宋擇善擠出一個下午時間,當真親自去宋家一處莊園移栽了梅花幼苗過來。

他跟著花匠的指導,小心翼翼把梅花幼苗拿出來,根係裹著濕潤的泥土,放入預先挖好的土坑中,填土、壓實。

周安站在陽台上,看他專注的背影,她將視線落回最新的新聞:

京華最大內衣品牌公司嶽氏破產,疑似操縱股價,轉移資產。

薑南正這是打算找替罪羊了。

可是,她猜,並沒有成功。

否則,為什麼是“疑似”,而沒有坐實。

就在剛剛,她的手機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明天下午三點,翡翠灣海域。]

翡翠灣海域原先是海濱度假勝地,後來變成京華富人的遊艇聚集地。

[好。]

無名無姓,隻有時間和地點,但她知道是誰發的。

她自然是要去的。

院子裡的宋擇善對著陽台上的她揮手:“安安,把這裡種成心型形狀,好不好?”

周安笑著,比出一個“OK”的姿勢。

以宋擇善的天賦、努力,她相信他會成為法哲學術界不可忽視的學者,到那時他便能獨立於宋家之外。

即使宋氏受損,他的人生也並不會被波及。

可是宋懷煦是他的親哥哥,他若有事,宋擇善必定難過。

但是,她沒法子,慕光也是她的哥哥。

隻盼宋擇善知曉一切真相那日,彆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