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在娘家住了一些日子，增兵事業上的內情隻字沒跟娘提，她怕娘聽了氣恨愁煩。想想老住娘家也不好，於是就去了婆家。

婆婆已退休在家，兒子是建築隊的工頭，她與增兵爹非但沒感到驕傲與自豪，反而老唉聲歎氣，憂心忡忡。他們比誰都了解增兵的脾氣，掙一分就要花二分，從不考慮後果。她與增兵爹曾多次說過增兵，讓他收斂收斂，不然將來沒法收場。增兵說：“你們不用為我操心，我決不花你們一分錢，也決不連累你們。”年前增兵突然娶了林芝，老兩口見林芝年輕貌美，甚是歡喜，雖打聽到林芝曾有過失足之事，但畢竟兒子是二婚，還比林芝大好幾歲，更叫人頭疼的是增兵大手大腳得要命，戳的窟窿比天大。兩口子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增兵是獨生子，仔細寵著林芝，她能生下一男半女，胡家不絕香火就行了。所以，林芝一來到家，增兵娘就笑臉相陪，好生侍候。林芝在婆家雖頓頓吃香的，喝辣的，可心中的疑團總憋的難受，猛一想，何不向增兵娘打探一下，或許能從她嘴裡找到突破口，她稍一思忖，在與婆婆的閒聊中，佯裝輕描淡寫地問：“娘，增兵現在到底有多少外債？”

增兵娘被林芝突如其來的話問得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反問：“你沒問過增兵？”

林芝說：“我問過，他隻說有幾百萬，具體數目沒說。”

增兵娘聽言，暗罵增兵太缺心眼，告訴林芝這話做啥，怕她跟你好好過日子嗎？想了想說：“他的事我和你爹從不過問，依我說，你也不必為他的事太擔憂，乾事業起起落落是很正常的情況，一帆風順的畢竟是少數。你說是不是？”

儘管增兵娘把話說得很圓滑，林芝還是證實了工地上那個半吊子透露給她的信息不假，她心平氣和地對婆婆說：“既然我和增兵成了兩口子，我就要與他風雨同舟，共渡難關，爭取早日還清外債。”

增兵娘說：“林芝啊，有你這句話就行，我們全家人都感激你。”

林芝在婆家安安生生地住了幾天，對婆婆說，想再回娘家看看。

這天，林芝走進了國亮的超市。國亮在超市的門口常擺放著兩個塑料高凳子，一是當沒顧客時，他可坐在那兒歇一歇，看看大路上飛馳的車輛與匆匆的行人。二是當人們來到這裡後，國亮覺得這些人難免有點累，這凳子可供他們歇歇腳。

林芝買了一箱牛奶，沒立即走，他往凳子上一坐，問：“國亮，你閨女幾歲了？”

國亮回答：“五歲了。”

林芝又問：“你不趕緊再要個兒子？”

國亮苦笑了一下，忍不住說出了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心裡話：“我何嘗不想，可我怕她生出個‘李寶’來。”

林芝皺著眉頭，咋也不解其意，問：“你這話是啥意思？”

國亮說：“咱村的人在遇到某件事時，免不了說一句‘劉寶賣雞’，難道你沒聽到過？”

林芝還是沒反應過來，又問：“‘劉寶賣雞’這話我偶爾聽到過，可你說的‘李寶’與這句話有啥關聯？”

國亮乾脆把話給挑明了：“我說的‘李寶’就是劉寶。”

林芝“撲哧”一笑：“你真會拐彎，把我說迷了。我隻聽說劉寶是個傻子，至於他賣雞的事我不大清楚。”

國亮說：“我清楚，也是彆人對我說的，你想聽不？”

林芝立馬來了興致，說：“咋不想聽，你說吧。”

好在已是傍晚時分，也沒啥顧客了，國亮坐在了林芝對麵的凳子上，就把“劉寶賣雞”的故事講了起來。

“還是在我國解放後的困難時期，劉家莊有戶人家，四口人，老倆和一雙兒女，兒子就是劉寶。劉寶爹小時候生天花留下了一臉麻子，三十多歲還沒討上媳婦，後來有人給他介紹了劉寶娘。劉寶娘當時還很年輕，就是腦子有問題，劉寶爹糾結了好幾天，最後想，就這樣湊合吧，總比打一輩子光棍強。於是後來便有了倆孩子，兄妹二人同父同母，劉寶跌倒不知先起哪頭，妹妹倒是很正常。這年，劉寶家有隻母雞光吃食不下蛋，劉寶娘計劃殺了它吃肉，劉寶爹不允，說，等他抽空把這隻雞送到縣食品公司，賣點錢好貼補家裡的生活費用。由於劉寶娘不會過日子，劉寶爹平時就不給她錢，劉寶娘想，何不讓劉寶去縣裡賣了這隻雞，回來把錢交給她，自己就有了零花錢。於是就背著劉寶爹與閨女，讓劉寶去賣雞。劉寶知道縣食品公司在啥地方，抱著那隻綁了腿的雞高高興興地就去了。到了食品公司，負責收購雞的工作人員說：‘不要母雞，光要公雞。’劉寶很納悶，問：‘為啥？’工作人員耐心地解釋道：‘母雞是管下蛋的，雞蛋總是供不應求，所以不能毀了母雞。’劉寶似乎明白了，說：‘我家這隻雞不下蛋，你收了吧。’工作人員嚴肅起來，正色道：‘這是上邊的規定，我不能破例！’劉寶看雞籠裡確實都是綁著腿的公雞，他犯了難。不一會，他見工作人員轉身和其他人說起了話，便趁機悄悄掀開雞籠蓋子，又悄悄把自家的母雞悄悄放進了雞籠裡，然後再蓋上蓋子迅速離開了食品公司。回到村裡，他逢人就炫耀自己的本身，說：‘可好了，食品公司不要母雞，光要公雞，我把我家的母雞偷偷放進了他們的雞籠裡，沒讓一個人瞧見。’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劉家莊的人全都知道了。後來，村裡哪個人要是做了賠本買賣之類的事，知情者便笑說此人是‘劉寶賣雞’。”

聽了國亮的講述，林芝興奮地說：“我今天是徹底了解了咱村這個經典故事，確實很有趣。可，國亮，你知道你媳婦再生一個就成‘劉寶’了？”

國亮說：“我不能斷定，但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這幾年我一直在留心觀察和總結這一規律，發現，隻要是夫妻一方腦子有問題的，他們都生有像劉寶這樣的孩子，隻是程度不同而已。當然，啥事都不是絕對的。”

林芝問：“你女兒正常吧？”

國亮答：“我女兒很正常，看來一點也沒隨她娘，而且特機靈。我覺得我很幸運，這也是我值得欣慰的一點。我辦這個超市，除了可以避開換英那無休無止的吵罵聲，還可以避免再有了孩子。”

國亮最後的一句話，像針一樣深深刺痛了林芝的神經。她想，假如自己日後生了一個像增兵那樣無貌也無才的孩子，那可咋辦？她慶幸自己還沒懷孕。此時，她仔細端詳了一下國亮：一張俊朗清秀的臉孔黑白適中，一雙細長的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薄唇緊閉。她越看越覺得好看，心也怦然跳動起來，瞬間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說：“國亮，我來跟你當售貨員吧？”

國亮隨口回答：“行啊，來吧。”

林芝感覺國亮沒有領會透她說的當售貨員的含義，又強調了一句：“我說的是真心話。”

國亮猛然警覺起來，隻見林芝用期盼與誠懇的目光直視著自己，他嚴肅地說：“你堂堂大老板夫人……”

“彆提什麼大老板。”沒等國亮說完，林芝就打斷了他的話，痛心地說，“我碰上了一個蠢貨，庸才。”

國亮大為震驚：“啊！真的嗎？”

林芝繼續說：“我原以為他雖長的醜陋些，年齡大些，但他有本事，有錢，我就嫁給了他，誰知他不但沒錢，而且還有外債。你說我跟這樣的人過日子有啥意思，我是萬念俱灰，現在一想起他我就惡心。國亮，你的家庭情況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把我的遭遇也告訴了你，咱倆是同病相憐，應該惺惺相惜，你答應我吧。”

國亮站起了身，他被林芝這從天而降的話語震得麵紅耳赤，手足無措，同時又像一座大山頃刻之間落在了他的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的腦子也像被人掏空了似的，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任何話來，隻是把臉轉向了彆處。

林芝淚眼汪汪地仍然盯著國亮，聲音明顯哽咽起來：“國亮，我求你了。”說著，身不由己地撲向了國亮的懷裡。

國亮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快把連著的血管掙斷了，他用手輕輕推開林芝，扶著她的臂膀，看著她的眼睛，動情地說：“林芝，彆這樣，你應冷靜些，且勿一時衝動，毀了你的婚姻。”

“不，我不要那個婚姻，我隻要你，我愛你呀。”林芝又一次撲在國亮的懷裡，邊說便抽泣起來。

國亮用手拍著林芝的後背，說：“你的舉動太突然了，我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容我好好考慮考慮，行嗎？”

林芝抬起了頭，說：“那好吧，我給你三天考慮的時間，然後答複我。”

國亮說：“行，今兒天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這一夜，國亮一刻也沒睡，白天林芝的舉動確實太突然了，之前他隻聽說林芝嫁給了一個搞建築的老板，卻不知那老板讓林芝大失所望。再想想自己家裡的那個餘換英，肯定還不如林芝找的那個人，就說人家有外債，但總歸是老板，人家有那個膽量和氣魄。林芝嫁給那人沒多長時間就決定要與他決裂，說明林芝做事乾練果斷。再比比自己，找了那樣一個女人，自己光會看不起她，不搭理她，埋怨當時德旺騙了自己，埋怨當時家裡的境況，埋怨爹娘逼他委曲求全。這麼多年，他總想跟換英離婚，就是怕這怕那，一味地拖拉，說到底，是自己一向沒主見，習慣於順從。如今林芝提出了這個想法，是值得自己考慮一下，林芝與換英相比，絕對占優勢，至少腦子正常。問題是林芝乃一水性楊花之人，現在她一時衝動說出了這樣的話，誰能擔保她日後再不變心呢？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又彷徨不定，猶豫不決起來。

第三天晚飯後，國亮和衣躺在床上，腦子裡依然在思考著如何回答林芝好，不一會兒就聽到了有人敲門，想著莫非林芝來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走過去拉起了卷簾門，站在外麵的正是林芝，國亮說：“你還真的來了。”

林芝說：“你以為我是跟你開玩笑嗎。”

國亮本想就在門外婉言勸她回去，免得有了啥不好的影響，可還沒等開口，林芝就從一旁進去了，國亮呆了一會兒隻好拉下了卷簾門，傻傻的也往裡走去。

兩人來到了臥室，林芝問：“你想好了吧？”

國亮說：“嗯……我覺得不是很妥。”

林芝問：“咋不妥？”

國亮思慮了一會兒道：“說實話，我怕你朝三暮四的，到頭來弄得我人財兩空，後悔莫及。”

林芝解釋道：“我可不圖你什麼錢財，我也知道你現在不會有多少錢財，我很早就發現你的人品很好，那天確實是我一時衝動，我說我喜歡上了你，這幾天我斟酌了無數遍，我向你發誓，我這輩子死活就跟你在一起了，決不反悔。”

國亮心思，這種人總是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日後一旦對方遇到了什麼挫折，她們一拍屁股就走人，誰能把這種人怎麼樣。想到此他說：“發誓容易踐行難呀。”

林芝耐著性子開導：“國亮啊，我與那個人在一起沒多長時間就發現他是個蠢貨，便有了離開他的心。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好幾年，既然你一直厭惡她，如今又回避她，為啥不選擇與她徹底分開，有啥好留戀的嗎？不是我存心破壞你的家庭，我覺得我的婚姻很糟糕，你的婚姻也夠窩囊了，是不是？咱們都還年輕，往後的路還很長，像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難道就計劃窩囊一輩子嗎？”

國亮還是舉棋不定，說：“那……那就讓我再考慮考慮吧。”

林芝說：“你不用再考慮了，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她頓了頓，接著說，“要不這樣吧，咱倆不妨秘密相處一段時間，等我懷了孕再看怎樣好，當然，我會補償你的。那個人是個馬大哈，儘管他賬上沒錢，花錢卻一點也不吝嗇。”

國亮終於被林芝的真心折服了，也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較穩妥的措施，說：“我絕對不要你一分錢，事後彆訛我就行。”

“我訛你做啥，我是喜歡上了你，想生一個既聰明又漂亮的孩子。”

“可萬一被人知道了，傳揚出去多不好。”

“我不會天天來找你的，以後我要等到受孕的最佳時期才來你這兒。再說了，你早已戴上了綠帽子，還顧忌啥，怕她跟你鬨離婚嗎？”

國亮被說得無言可對，又想了想，反正餘換英已做事在先，這邊的林芝又是自己找上門的，真的沒啥可顧忌的，於是就言聽計從了。

一段時間過後，林芝興奮地告訴國亮：“我懷上了。”

國亮疑惑地問：“真的嗎？”

林芝使勁親了一下國亮，說：“哄你做啥，我用試紙檢測了好幾回。”

“試紙？試紙是啥？”

“女人用的東西，你不了解，就是自己檢測自己有孕了沒有。”

“那好，我為你高興，同時也再強調一下，咱倆的事萬萬不可泄漏出去。”

“我不是傻子，你放心吧。”

緊接著，林芝去了增兵那兒。此次林芝對增兵表現出了久彆重逢那種特有的溫情，住了兩三日，林芝提出她想學車，增兵滿口答應，說：“這個縣城的郊區有好幾個駕校，你就在這兒學吧。”林芝撒嬌說：“我不，這兒的人說話我聽不懂，我想回家學，明天就要走。”增兵說：“好好好，隨你的便。”第二天，增兵把學費給了林芝，準備把她送回家，林芝說：“不用，你的事多，把我送到長途汽車站就行了。”增兵心裡一陣激動：林芝真好。

林芝回到家，根本沒去學車，她哪裡有心去學那東西，她對車從來就不感興趣。停了一個多月，林芝在娘家給增兵打電話說：“我懷孕了。”增兵馬上又把這個喜訊傳給了他娘，他娘又告訴了他爹，三個人高興得都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