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萬裡無雲。一片片金燦燦的穀穗都在搭肩咬耳地說著悄悄話,一塊塊玉米皆是挺著身杆抱著胖娃娃,棉花吐露出了白絮,芝麻飄溢出了清香。
這天上午,桂花向自家莊稼地走去,見村裡郭合珍與丈夫陳玉林在路邊的一塊地裡摘花生,問:“合珍!花生好不好?”
合珍抬頭見是桂花,隨手掂起長著一嘟嚕花生角的秧子回答:“你看,比廣告上的圖案都好。”
“呀!就是好。”
“你去做啥?”
“我去看看我家的花生成熟了沒有。”
“桂花,你家二江真有能耐,找他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了。”
“唉,咋說呢,他這也是被無情的現實逼出來的。”
“你家兒子是有誌氣,我家閨女是會慪氣。”
“欸,我好像聽說你家閨女上了衛校,畢業了沒有?”
“畢業好長時間了。我不是跟你說,在家慪氣呢。”
“漚啥氣?”
“找不到工作,怨爹娘沒本事。”
“這是她犯糊塗,當今社會人才濟濟,而用人單位又不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一直沒說話的玉林開了口:“你家二江上的是中醫藥大學,找不到工作可以自己開門診,我家閨女上的是衛校,找不到工作就隻能回來種地了。”
桂花說:“現如今想找個正式工作確實有難度,不過也不是絕對找不到,得碰機遇。我倒有個想法,說出來你們先聽聽。”
玉林說:“啥想法?你說。”
桂花說:“二江的衛生室是有了起色,他也顯得忙碌了。我想,不妨讓你家閨女到他那兒當個助手,權當實習,也不誤她找工作,二江肯定不會白用她的,具體工資隨後談,你們看行不行?”
“行行行,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等回了家,我跟我閨女說說,你回去後也跟二江說說。”合珍沒和玉林商議,就搶先做了決定。
桂花說:“行,你們摘花生吧,我走了。”
玉林夫妻身邊就一個女兒,取名曉麗。當年,兩口子生了曉麗之後,還想再要個兒子,可合珍怎麼也懷不上了,玉林帶著她大小醫院跑了好幾個,做檢查,買藥,沒少花錢,到頭來都無濟於事。後來有人勸他們抱養一個兒子算了,合珍說:“自古以來親生兒子不贍養父母的層出不窮,抱養來的誰能擔保他會孝順呢?不如就養這一個閨女,將來孝順不孝順隨她的便吧。”
陳玉林年輕時很注重自己的儀表,妥妥一副白麵書生模樣,就是有點懶散,在縣農村信用社當主任的大爺倒是很喜歡他,逮住機會讓他去一個基層信用社上了班。誰知玉林不爭氣,乾了沒幾年膽子就大了,竟和一個同事暗箱操作向外貸款,企圖神不知鬼不覺地發一筆橫財,可沒過多長時間就被上邊查了出來,兩人狼狽不堪,橫財沒撈住,反而雙雙把鐵飯碗都丟了。回到家中的玉林成天不出門,又閒著無事,之前他聽說現如今養雞很賺錢,於是便籌措了一些資金在家養起了雞。這一乾又是好幾年,在這幾年裡,雞蛋的價格很不穩定,賠賠掙掙,掙掙賠賠,家裡沒斷過錢,可也從未往哪個銀行存過錢,因養雞需要不斷地買雞苗、買雞飼料、買疫苗等等。在妻子合珍不停的嘮叨與吵罵下,玉林也覺得自己養雞賺不了錢,所以把雞全部處理掉,無奈地扛起鋪蓋卷,跟著村裡的幾個人外出搞建築去了。
提起搞建築,誰都知道那是又苦又臟的活,吃的是市場上最便宜的糧油蔬菜,住的是很簡陋的屋棚。玉林從未到過工地,莫說當大工了,就是當小工大工們也都不願用他,因他根本就不知道活該咋乾,還生怕弄臟了自己的衣服。有個大工背地裡尋問和陳玉林一起來的同村人:“之前他是乾啥的。”同村人把他在信用社的事如實講了。於是,這個大工就戲稱玉林是“陳主任”,並直接這樣叫他。玉林一聽馬上就意識到定是自己村裡哪個人向這個大工揭了他的底,但他不便追查,對如此叫他的這個大工他不應也不惱,讓他乾啥他就乾啥。後來,工地上所有大工們就都叫他“陳主任”,再後來,眾人為省口舌,乾脆就光叫個“主任”。時間一長,工地上除了劉家莊的幾個人外,其他工友倒把他原來的名字給忘記了。
“主任!來磚。”
“主任!來漿。”
每天一上班,喊聲便此起彼伏。
玉林在建築工地當了一年小工,飽嘗了累和臟兩個字的味道,也受夠了工長的嚴厲訓斥和大工們的冷嘲熱諷 。第二年,他說啥也不去建築工地了,他在離家十多裡路的一個工廠當起了保安,工資不高卻很輕鬆,農忙時若輪到了他值夜班,白天還能回家來幫合珍去地裡乾點活。反正曉麗不願往家招上門女婿,所以,也就沒必要翻新家裡的老房子了,所以,家裡也就沒啥大負擔了。
前段時間,曉麗衛校畢業,想進縣人民醫院工作,合珍聽人說,一方麵需要拿錢鋪路,一方麵還需要有關係,兩者缺一不可。合珍有個表哥,也就是她姑奶奶的孫子,名叫萬誌軍,在縣文化局是個科長,親戚中就數他有頭臉了。合珍費儘周折找到了他,然而,由於兩人已是好多年沒碰過麵了,彼此都有些許雖相識卻生疏的感覺。合珍小心謹慎地說:“我閨女衛校畢業了,心心念念的想去縣人民醫院上班,所以來問問醫院有沒有你的啥親戚或熟人。”
萬誌軍沒有立馬回答合珍的問話,微笑著誇讚她:“你真有遠見,如今社會上醫院就是最吃香的工作單位之一。聽人說前年人民醫院需要增加一名會計,內部人員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映就都是考慮自己的親戚中有沒有符合條件的。有個大學生畢業後本來已找了份工作,但不是很滿意,他家抓住這個機遇,一共花了二十多萬塊錢,硬是給兒子爭到了這個崗位。”
合珍驚訝地說道:“二十多萬!他家真舍得呀。”
誌軍說:“他家是個經商大戶,有的是錢,再說了,人奮鬥一生不就是為了子女嗎。另一方麵,人家會算賬,醫院的工資高,而且有保障,雖然上班前花了點錢,上班後用不了幾年就賺回來了,往後的工資就像源源不斷的河水一樣,隻看著往家裡流了。”
合珍聽著誌軍在津津有味地講彆人家的事,腦海裡已浮現自己不久也會出現的美好景況。表哥的話音一落,她就重複了一遍剛才那句問話:“醫院裡有你的啥親戚或熟人沒有?”
誌軍不緊不慢地回答:“我認識醫院的一個領導。”
“關係怎麼樣?”
“還可以,行。”
合珍興奮極了,來了個直截了當:“你說得多少錢?”
誌軍想了想說:“那樣吧,等我打探一下,隨後再告訴你吧。”
合珍說:“也好。”為了方便聯係,合珍要了表哥的電話號碼。
過了幾天,合珍打電話問表哥情況,表哥說:“我打探好了,需五千,少了人家看不上,等疏通了關係,醫院說需多少咱就再準備吧。”
合珍一聽“五千”,心裡猛然咯噔了一下:真不少。但她轉念又一想,五千就五千吧,隻要曉麗有了正式且體麵的工作,出這錢值得,於是就自作主張地答應了。
合珍回到家立馬就去銀行拿出錢,沒再回家就去給了表哥。
又過了幾天,合珍打電話問表哥,表哥說:“錢已給了人家,人家說,需要等等。”
半個月之後,合珍忍不住又問,表哥說:“想進醫院上班的人多著哩,有的半年前就疏通了關係,到現在都還沒上班,所以,不能著急。”
合珍氣憤了,暗自埋怨誌軍:讓你幫忙辦點事吧,竟然要了五千塊錢,這麼長時間了,一問你就說不能著急,我會不著急嗎?我出了錢了呀。
起初,玉林聽合珍說她給了誌軍五千塊錢,他倒也沒怎麼生氣,為了給曉麗找工作嗎,這也是辦正事,可交錢後好久了,事情一點進展也沒有,感覺很不對勁,便問合珍:“你表哥把錢給醫院哪個領導了?”
合珍說:“我沒問過他,況且這話我咋問,一問我表哥豈不多心。再說了,醫院裡的領導咱又一個也不認識。”
“既然此事不好辦,你表哥就該預先給你說明一下,為啥找他時滿口應承,收錢後就一再拖延起來。”
“也許是之前他也不了解情況。”
“我不信,哪有不了解情況就先給人家錢的。”
“照你的意思,錢還在我表哥手裡?”
“知人知麵還不知心呢,我從未見過你那表哥,我咋能了解他。”
玉林滿腹狐疑,合珍後悔不已,曉麗則是抑鬱寡歡,她整日躺在床上生悶氣,也不說話,合珍做好了飯要是喊她她不回應也不出屋,當娘的心裡雖不耐煩,但還是心疼閨女,常常把飯送到她的床頭櫃上,深怕她餓肚子。
又到了做飯的時間,合珍先回了家。她把桂花說的話告訴了曉麗,曉麗一聽氣呼呼地說:“我不去那個小小的個體衛生室!”
合珍耐心地解釋道:“又不是讓你一輩子在那兒 ,是讓你到那兒邊鍛煉,邊等醫院的消息。”
曉麗依然沒好話:“我不想和那瘸腿子在一起!”
合珍忍不住性子了,嚷道:“讓你嫁給他了?你到那兒做你該做的事,人家腿瘸與你何乾?”
曉麗煩了,大聲道:“彆再說了,反正我不去!”
合珍斥責道:“你不去!成天躺在床上,能解決問題嗎?!”
“明兒我就外出打工去!行了吧?”
“你去哪兒打工?”
“甭管我!我要走得遠遠的,省得你們看著我心煩!”
“誰看著你心煩了?給你找點小事先做做,散散心,難道是害你嗎?”
“我說過了,我不去那兒,我要去外邊闖蕩!”
“告訴你,想去外邊,辦不到!”
合珍不但沒跟曉麗商議成功,反倒惹得她睹氣要去外邊闖蕩。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女孩子,怎知平和的社會背後還有險惡的一麵,不禁提心吊膽起來,也不再訓教曉麗。做好了飯,等玉林回來都吃了,她對玉林說:“曉麗不去二江的衛生室,我去告訴桂花一聲。”說著就出了門。
桂花在院子裡正和二江邊吃飯邊談雇傭曉麗的事呢,見合珍一臉不高興地走了進來,猜想定是沒和閨女商量好,先問了一句:“你吃飯了沒有?”
合珍說:“我吃了,你們咋才吃?”
桂花說:“二江今兒回來遲了點,所以才吃。”
此時二江找來了一個凳子,對合珍說:“嬸子坐。”
合珍坐了下來,對桂花說:“唉!甭提了,你說的那事我回去跟閨女商議了一下,我閨女不但不同意,反說是我們看著她心煩,便準備避開我們去外邊闖蕩。唉!真要把人給氣死。”
桂花聽後吃了一驚,說:“都怨我多嘴,惹你閨女生了離家的心。”她三下五除二,很快吃完了飯碗裡剩下的飯,然後把碗送進了廚房,對合珍說,“走,我去給你閨女把話收回來,免得她真外出了,到時候我可擔當不起。”說著就往外走。
合珍起身攔住說:“這不怨你,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是我閨女脾氣犟,也怪我平日把她慣壞了。”
桂花說:“彆說了,我還是去你家一趟吧,不然,我在家心裡也不安。”
二江也說:“就讓我娘去勸勸你閨女吧。”
合珍沒法,就依了桂花。
路上,桂花問了合珍她閨女叫啥,又說:“還是你閨女十來歲時,見你帶著她在大街上走,後來就再也沒看到過了。”
合珍說:“不在一塊兒住,平時也不來往,又加之他這幾年一直在外上學,所以就很難有見麵的機會。”
兩人聊著閒話,不多時就來到了她家,一進門,見曉麗在屋裡坐著,桂花說:“曉麗,大娘來看看你。”
曉麗心裡雖煩,但對外人表現的還是很不錯,微笑著說:“我有啥可值得看的,大娘請坐吧。”
三人落了座,桂花接著說:“上午我見了你爹你娘,聽他們說你在家待業,我就建議讓你到二江那兒幫幾天忙,權當繼續實習,二江也不會白用的,誰知你娘跟你一說,你不樂意也就算了,竟提出要去外邊闖蕩,你娘嚇壞了,我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曉麗呀,你爹你娘就你這麼一個閨女,他們把你捧在手裡怕丟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你若那天真的外出了,不把你爹你娘急死才怪呢,想到這兒,根源出在我身上,所以,大娘特來給你道歉請罪。”
曉麗說:“大娘言重了,其實,那會兒我說的話是故意氣我娘的,我往哪裡走啊。”
一聽曉麗此言,桂花懸著的心立時落了下來,說:“閨女啊,往後可不能這樣了,看把你娘嚇的,魂都沒了,你不外出我也就安心了。至於讓你到二江那兒幫忙的事,我想,你不妨再考慮考慮,二江現在確實需要個助手,因為有些行動不便的患者要是需輸液,二江就得去他們家裡輸,這樣他的衛生室就得暫時關門,真是顧此失彼。二江說了,你若不願去就算了,若願去,在工資上決不虧待你,他知道你的理想是去醫院上班,你隨時可以去辦你的事,找好了工作隨時可走,你去他那兒乾一天算一天,乾半天算半天。也不用像在單位裡上班那樣按時按點,挺自由的。曉麗,你看怎麼樣?如果你還有啥要求,隻管說出來,大娘答應你。”
曉麗稍一思索道“大娘,讓我再想想吧,我若想通了,明兒就去二江的衛生室先看看。”
桂花說:“行。”臨走時,她仔細端詳了曉麗一眼,對合珍說,“你閨女長得真好看,可她是個人,若是個物品,不管你要多少錢,我也要買走。”
曉麗聽了又羞又得意:“大娘啊,彆耍我了。”
次日早飯後,曉麗梳洗一淨,她真的去了二江的衛生室。二江隻見曉麗一米六多的身高,不肥不瘦,學生發型,鵝蛋臉,細皮嫩肉,眉目清秀,口鼻端正,若用如花似玉的詞來形容她一點也不為過。
按說,二江是這裡的主人,此時曉麗的出現卻讓他拘謹起來,勉強打趣道:“曉麗,歡迎你。你的到來,使這裡蓬蓽生輝,所有的藥物也都添香了。”
曉麗說:“真不愧是大學生,嘲諷起人來也文文雅雅的。”
二江忙說:“哪裡哪裡,怎敢怎敢。”
言畢,兩人都傻笑了一下。
二江把曉麗領進櫃台裡麵,接著說:“我早有心找一個搭檔,可沒一個合適的人選,去外邊找也不現實,我家的親戚中也沒這樣的人,眼下你在家待業,你肯來我很感激,能幫我幾天算幾天。我的底細你大概也了解一二,說實話,現在我不為掙錢,隻為爭氣,在工資上我會儘量使你滿意的。”
曉麗說:“你真和我大娘一樣,對我張口工資閉口工資的,我又不是衝著錢來的,況且我還沒啥真正的實踐經驗,望你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二江說:“你太過謙虛了,我們就不妨相互切磋醫術吧。”
畢竟曉麗是衛校訓練有素的畢業生,乾啥啥行。二江如魚得水,在治病救人的道路上更加有條不紊地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