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窺風月 肆清酒 5406 字 11個月前

那一日周勇回到家中,林氏揮退了身邊的婆子,隻留下周家夫婦與兩人的大兒子在,林氏亦步亦趨的跟在垂著頭背著手往一言不發往屋裡頭走的周勇身後,不斷問著:“事情辦的如何了,可是辦成了?”

她的聲音尖銳,喋喋不休吵的人耳膜疼,周勇避開林氏的目光,似是想要擺脫林氏,快步走到堂屋裡麵的椅子上麵坐下。

最後在那一對母子殷切的目光下,良久才憋出一句話。

“他們答應了不追究。”

聞言的林氏麵色大喜,她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周勇的麵前,追問:“還有呢,奇兒的事可成了?”

這之後問的,才是林氏關心的問題,回想起在周懲院子裡謝蘊冷冽的目光,周勇仍覺羞愧,低頭不答話。

瞧這模樣,林氏皺起了眉,周奇更是垮下了臉,淬上了毒,聲音宛如毒蛇陰惻惻:“可是那謝蘊拿喬,給我們擺臉子。”

周勇仍舊低著頭不說話。

林氏繼而發狠:“我不是叫你去和袁氏那賤人說嗎,她難道還敢不同意,看我不去撕爛了她的衣裳!”

周毅剛死的那一年,周母雖性子軟弱,逼急了卻還敢反駁林氏,惹了林氏不高興,大冬天的將周母與周嫻趕出了門外。

在田裡乾活回來的周勇瞧見了挨凍的兩人心軟,回屋了說了林氏兩句。

本就對周勇曾喜歡過周母這一事耿耿於懷的林氏,徹底被激怒,不但沒有放周母與周嫻進屋,反倒派婆子去撕爛了周母的棉衣。

並侮辱周母便是穿著這一聲玫紅色的袍子不知廉恥的勾引她男人。

那日深冬半夜,周母把周嫻抱在懷裡,路過的周家村人莫不同情,卻也不敢去招惹潑辣的林氏為周母出頭。

那一夜,直到周母快要凍暈了才被人抬進屋內,自那之後,她再也不敢忤逆林氏。

想起過往種種林氏過分的行徑,在林氏麵前懦弱了一輩子的周勇再忍不住大聲嗬斥:“不是她未同意,而是我根本沒說!”

林氏不可思議瞪大眼睛看著周勇,她不敢相信素來軟弱的丈夫這一次竟然敢不聽她的話,不但不聽還敢這般回嘴。

夜色昏昏,雞犬偶吠叫,婆子已經將院子裡的燈籠點亮,暈出一團暗淡的光影,今晚上注定不安寧,在林氏還在震驚之中時,周勇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他拍案側頭。

“你們不要臉了,我還要,那日在祠堂奇兒說了那樣難聽的話,我沒那個臉還去求人家賞官!”

這幾聲是周家男人這幾十年唯一一次這般大聲,仿佛他當真是這一家之主,林氏被軟弱了幾十年的周勇突如其來的硬氣震懾到。

她緩了片刻後,臉上漸漸浮現出冷笑嘲諷,在夜色裡顯得鬼魅:“你還是喜歡那個賤人是吧,明日我倒要去看看那賤人敢不敢忤逆我!”

言罷,她帶著周奇甩袖離去,留周家男人一人在堂屋。

婆子不敢靠近,堂屋裡的煤油燈未曾被點亮,在一片黑暗裡周勇挺直的腰杆又佝僂了下去。

院子裡的婆子不知躲在何處竊竊私語,這個家沒有一個人將周勇放在眼裡,平日裡林氏騎在周勇的頭上作威作福,一雙兒女更是不將周勇放在眼裡,連帶著雇來的婆子也漸漸的不將周勇當一回事兒。

第二日一大早,林氏帶著周奇與婆子氣勢洶洶的去找周母與謝蘊算賬,一路上看到林氏的人紛紛躲的遠遠的避開了林氏的鋒芒,唯有宋氏在林氏走遠了之後麵上露出擔憂。

她老實本分,根本鬥不過林氏,若是林氏知道了他們買了謝蘊手中的田產,想到此處,明明是豔陽天,宋氏卻平白打了個冷顫,卻又不敢開罪公公。

而林氏帶著人氣勢洶洶的到了院子外頭看著上了鎖的院門皺眉,這鎖掛在門上證明院子裡頭沒有人,撲了個空的林氏踹了兩腳木門撒氣,心中盤算著第二日再來,總能抓住袁氏在家的時候,她們總不能走了不回來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一連三日去小院子的門上掛了鎖,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的林氏母子,讓婆子砸了銅鎖,衝進去看到被搬空了的院子不敢置信。

周奇陰惻惻的:“賤人,既然搬走了。”

林氏撲了個空,胸中這一口惡氣愈發的下不起,她抓著村裡人挨個問了個遍,終於是確定了這一家子人趁她不注意偷偷的跑了。

林氏氣的在村口破口大罵,還是周奇提醒,她才想起來,他們搬走了,那謝氏女費儘心機搶回去的田產是如何處置的。

此時,得到了消息的宋氏也明白他們被謝蘊給算計了,那一日謝蘊找來的時候,她便覺得那田產不是那般好拿的,她在家中急的憂心忡忡,急的來回踱步。

反倒是周戌絲毫不擔心,他坐在椅子上抽著旱煙滿不在乎:“那林氏與周奇小兒以為我們是袁氏那軟弱婦人任他們欺淩?他們敢來鬨,我便稟了族裡將他們打出去。”

林氏與周奇卻是短時間不敢找周戌一家子的麻煩,卻記恨上了他們一家,認為是周戌一家搶了他們的東西,雖不敢得罪周戌這個長輩,但平日裡在田裡乾活的時候,多聯合著其他人擠兌宋氏。

宋氏被林氏欺負的慘了,卻又不被自己的夫婿與公婆重視,隻得啞巴吃黃連,避著些林氏。

而林氏即便是擠兌宋氏,看著那一片肥沃的水田卻也難消心頭之恨,因為對方勢大奈何不了,便將帳記在了謝蘊與周母的身上,即便如此,卻還是生生的被氣出了病,在家中躺了半個月。

***

南郡為荊州的都郡,熱鬨繁華,人流如織,還未曾到城門下,已然聽到城門口沸沸揚揚的人聲。

周家的馬車排在長長的進城隊伍後麵,周嫻雖然沉穩,但到底是小孩子,忍不住掀開簾子探了頭出去看著從未瞧過的熱鬨。

“阿嫂,那可是戲班子?”

“阿嫂,前麵有變戲法兒的。”

周嫻的聲音小小的,就算是驚奇也是細聲細語,她指著一處,周母便看向那一處,眼中也帶著新奇驚喜。

周母已經好多年未曾出過周家村了,這次是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兒。

城門口進出之人絡繹不絕,人聲嘈雜,顯得她們的聲音並不突兀,遠遠看去,前麵的官兵對於進出城的人員身份盤查的仔細。

排了許久,才進了不到兩丈遠,些許衣著布料較好的人,露出了不耐煩,卻也不敢抱怨。

如今南梁與北麵的賊寇關係緊張,朝廷的官兵越是儘職儘責,他們便越是安全,但凡有些眼界的人都不會抱怨,這便是南梁漢人的善良。

即便很是不滿,但因為朝廷是漢人的朝廷,便無限的包容忍讓。

又排了快半個時辰,終於再有一對隊人馬後就到了謝蘊他們的馬車,都已經到了南郡,都不急於這一時,他們耐著性子等著。

夏日暑氣頗盛,城門口的地被踏的嚴嚴實實,奈何乾了許久,稍一動就帶起一陣灰,道上的人都挪動的小心翼翼。

就在這時候,城門外遠遠處疾馳過來一匹快馬,明明已經接近城門口人員密集擁擠的地方,快馬卻沒有絲毫減慢停下來的意思。

待到離她們近了些,才看清快馬上是一名紅衣勁裝的女子,她大聲的呼喊著:“快讓開,我的馬控製不住了,快讓!”

一瞬間,城門口排好了的隊伍亂作一團,周母與周嫻也生了慌亂,急喊著:“快避讓,快避讓。”

但此時快馬已經越來越近,周遭的人亂作一團堵住了她們離開的路,就算車夫駕車技術精湛,為了避免傷著人一時間也避讓不開。

被騷亂驚嚇到的馬,高高的揚起前蹄橫衝直撞,馬車裡麵亂作一團,行李與人滾做一處。

鐘玄眼明手快接住了跌撞過去的謝蘊,但是到底年紀小,被撞的後退一大步,背似是撞到什麼地方才堪堪停住,卻一聲不吭鬆開了謝蘊,抿著嘴臉色疼的發白退到一邊去。

沒有人看顧的周母與周嫻滾到馬車一角撞了頭,待到車夫將受驚的馬控住發現母子兩額頭撞得紅腫,謝蘊著急查看她們的傷勢。

此時外麵,在快馬與馬車就要相撞的千鈞一發之際,孫千飛身下馬,將那女子失控了的快馬韁繩拉住。

待到馬徹底安靜下來才鬆開韁繩,手掌心被磨破了幾道皮,火辣辣的痛。

一陣驚魂過後,城門口已然沒有了剛剛的井然有序,被驚嚇到了的進城百姓開始小聲指責。

紅衣勁裝女子在指責的聲音中漸漸的黑了臉,她騎在馬上掃過一圈大喝:“可是撞到了你們?你們這些賤民不一個也沒事嗎,吵嚷什麼,還不是想要錢?”

姿態趾高氣昂絲毫沒有認錯的模樣,謝蘊看她衣著不菲,家世定然不簡單,其他瞧出來的人不敢當這個出頭鳥,一時間沒有人反駁。

“沒撞到人便沒事了?我……大母他們因為你剛剛的橫衝直撞,頭磕到了馬車上怎麼算?”

女子盛氣淩人毫不認錯的態度令馬車中的四人都不快,卻不知道是那一句話戳中了鐘玄的痛處,一路上都未曾說話的他忽然冷了聲音,帶了些怒意,引來謝蘊的側目。

本就心存怨氣的百姓,看到有人開口指責,他們不敢招惹,卻也看不過去,咽不下這口氣,紛紛壯著膽附和。

“沒撞到人便沒事了?那若是撞到了人該如何,賠禮道歉,賠禮道歉!”

馬上的女子見到這些人竟然還敢繼續指責,臉色更黑,揮手腰間的長鞭在空中啪的一聲發出清脆的響聲,氣喝:“我喊了讓開,是你們自己不讓,怪得了我?”

此言一出,更激民憤,但卻懼怕她手中的鞭子不敢再言語,查看了三人的傷勢,見到周母與周嫻麵色痛苦,謝蘊心中怒氣難以抑製,卻還是克製:“朝廷律法明言,不可騎馬衝欄,姑娘騎著快馬在這城門口不減速,還驚擾了百姓便是不對,姑娘你可是要蔑視朝廷律法?”

她的聲音雖然克製,卻還是透露出絲絲冷意,在暑氣逼人的盛夏,格外的明顯,本就激憤的民眾隻是被女子的鞭子威脅了才不敢發言,在這一聲之後,指責的聲音又漸漸響起。

女子掃視一圈,都是指責她的人,從未受過這樣的指責,她被氣的紅了臉,她的語調不善,聲音發沉:“說話的人是誰,有本事出來,躲在馬車之中算什麼本事!”

謝蘊本就占理心中並無懼意,本欲掀開簾子卻被鐘玄一把拉住,就在這拉扯之時,一隊人驅馬趕來,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勒停駿馬,他們快到人群的時候紛紛下馬,趕到女子麵前詢問:“小姐你沒事吧,小的們來遲了一步,此處發生了何事?”

“這些賤民蠻橫無理,衝撞本姑娘,來人將他們都抓起來送到官府去。”

本來看到趕來的人就偃旗息鼓了的百姓,聽聞女子這般說徹底安靜下來,甚至有些害怕。

透過車簾的縫隙謝蘊也看到了這些人害怕的表情,她一時之間有些心驚,恐怕這蠻橫無理的女子身份並不簡單,她剛剛還是有些衝動了。

但心中雖是這般想,卻也並未覺得她所做便是錯的,女子鬨市騎馬差點傷人本就無禮,還這般氣焰囂張實在可惡。

孫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馬車旁邊,他那一張豪爽的臉此時滿是謹慎,皺著眉頭,對著謝蘊搖搖頭:“這是袁家的人,我們不宜與他們生衝突。”

聽聞是袁家的人,馬車裡麵被撞的七葷八素的周母也拉住她的手勸解:“彌彌我和嫻姐兒不過是磕到了頭,沒什麼大事,過兩天就好了,不要多生事端。”

人人都懼怕這個女子,本來正義的聲音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謝蘊垂眸,她袖中的手緊緊捏著,目光看著馬車上囂張跋扈的女子身上片刻,按捺住心中的波濤洶湧,鬆手落下簾子,低聲喚道:“我們讓路吧。”

雖是聲音平靜,但是到底心中並不讚同這樣的行為,故而並未出言道歉求饒,但謝蘊的反應令紅衣女子趾高氣昂,紅衣女子刻意慢悠悠騎著馬從馬車旁邊路過,想要看看剛剛不知天高地厚出聲的女子狼狽模樣。

卻與一雙冷靜的雙眸對上,一刹那心中生出被蔑視的不悅,想要發難,卻又尋不到由頭,隻緊盯著謝蘊的眼睛。

袁氏女那帶著不喜的一眼,未曾逃過謝蘊的眼睛,知曉她今日算是得罪了這位袁氏女,她衣袖中的手緩緩鬆開,轉頭問詢受傷的人:“阿家、嫻姐兒,你們怎麼樣?”

袁氏的隊伍進城不久之後,原本散亂的隊伍又重新排好。

很快就到了謝蘊她們的馬車,已然平靜下來的謝氏女下車將懷中的文書與路引遞給檢查的官兵。

剛剛官兵也看了這一出熱鬨,知道謝蘊是出言頂撞袁氏女的女娘,接過了路引文書不由得抬頭看了眼,被剛剛膽大包天女子的樣貌驚豔到。

竟然是不遜於剛剛袁氏女的長相,而且更加清麗,加上溫和的性子,隱隱有更上一層樓的趨勢。

雖是驚豔,卻還是負責的核對了文書路引上的信息,核對了馬車裡麵的人,問詢為何來南郡後,才將人放進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