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握著溫熱的鹽包覺得舒適,乞顏赤納難得的好眠。
醒來後戈婭已將魯紮送的玉器在外間放好。
君子如玉,溫潤而澤。
她極喜好把玩玉器,隻是草原上玉器不比衡國繁多精美,魯紮送的皆是上品,想來也是不易。
她一件件觀賞過去,最為中意那尊不及巴掌大的玉觀音。
質地瑩潤,白璧無瑕,觸手生溫。
看過後她意欲讓戈婭擬出禮單,思索片刻後卻改了主意。
她走出去見李琉風在紮馬步,戈婭手裡握著藤條,她饒有興致的看著不遠處的兩人。
李琉風話少,戈婭話更少,兩人許久也不曾說一句話。
乞顏赤納歎了口氣,默默回身進了帳篷。
她忍痛提筆寫下了一篇君臣權衡之論。
針對藺無憂與當朝皇帝以及二位皇子寫下,牽扯大將軍李牧,上將軍易歸遷與光祿大夫司馬策等人。
擱筆時天色已晚,李琉風進帳來見她坐在火爐旁烤火,手旁的小幾上放著一盞清茶與白食。
乞顏赤納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將今日魯紮送來的玉器擬一份禮單鎖進我的私庫。”
隨即便披上狐裘走了出去。
草原各部落割裂嚴重,結盟是常事,撕破臉也是常事,部落之間常有紛爭,人心不齊,力難以齊聚一處,便無法對抗衡國。
三年前乞顏赤納便與赫魯商議統一草原,這三年裡不少小部落被吞並,如今以乞顏部落的勢力統一草原指日可待。
她與赫魯,納蘭,魯紮三人圍著剛烤好的小羊羔商談著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赤納道“半年前我們五部聯合與衡國開戰,乞顏部給這群白眼狼殿後已是仁至義儘,他們隻管搶掠吃的肚大腰圓,乞顏部傷亡慘重,這仇也該報了。”
魯紮有些不自然的端起酒盞掩飾著心虛“阿納你這般記仇,日後的夫婿可是不好過啊。”
乞顏赤納不曾理會他,繼續道“銣锘部,坦良部,遲梭部,阿殊齊部。銣锘首領無能,最易攻破,坦良精兵強將,首領奸詐需出奇製勝,遲梭與阿殊齊部交好,一方有難另一方必會支援。”
赫魯道“那先打銣锘部?”
赤納望著自家阿兄,腹黑的笑了。
“先打坦良,坦良雖精兵強將,可乞顏部去坦良部直線出擊,其他部落尚且反應不過來,待回營時順手滅了銣锘。屆時乞顏部與遲梭部阿殊齊部三足鼎立,可莫要忘了阿殊齊部首領年事已高,他一死遲梭與阿殊齊便不是鐵板一塊,不出三年,草原必會一統。”
赫魯不曾想妹妹有如此大魄力,他萬分感激長生天賜予他這樣一個天資聰穎的妹妹,幫他壯大守護乞顏部。
可也正是因她天資聰穎,早早擔起乞顏部落的事務,也失去了太多尋常女子的樂趣。
魯紮沉思片刻,端起麵前的酒一飲而儘。
“好!聽你的!老子這輩子還沒打過這麼猛的仗。”
他心知肚明,一旦勝了這便是千載功績,他決不能敗。
李琉風寫好禮單後見乞顏赤納桌上半掩著一篇文章,好奇之下她再次翻閱。
李琉風驚歎不已,她本想用紙筆記下,卻覺得不妥,若被發覺輕則毒打重則喪命。
她低頭逐字看過記下,又翻出上次那篇論衡國政事弊端逐字背了下來。
寒風刺骨的冬日才過了一半,李琉風的手腳上滿是凍瘡,那俏麗的麵容也被北地的寒風吹的粗糙。
乞顏赤納回來便睡下了,她飲多了酒,頭又開始疼了。
李琉風不解,乞顏赤納這樣清冷出塵不似凡人的人為何會酗酒,平日裡不曾見她飲酒,可一旦飲酒便會沉醉。
她不知這是乞顏赤納難得的宣泄。
積雪漸漸消融,冬日的寒風慢慢散去,這片廣袤的草原漸漸恢複著生機,李琉風雖留戀深冬時與乞顏赤納共飲的那盞酒的溫度,卻更為慶幸自己熬過了這個冬季。
算上之前的兩篇策論,李琉風已讀完了乞顏赤納寫下的十二篇策論。
在戈婭的教導下,她也不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女子。
開春的湖麵冰已經開裂,李琉風為乞顏赤納給納蘭送去了塊上好的皮料,納蘭想新做馬鞍。
路上李琉風見一隊軍士押著她曾經的侍女往冰湖方向而去。
她心有疑慮,猶豫後還是偷偷的跟去了。
卻不曾想看見了血腥的一幕。
那些侍女被推在冰湖的邊緣,彎刀砍過,頭顱直直的飛進湖中,砸破薄薄的冰麵染紅了湖水。
十來具無頭女屍倒在湖邊,血腥氣引來了狼群。
兵士肆意的笑著,李琉風趴在山頭驚懼的流下淚水。
她恨草原人,她恨乞顏赤納。
乞顏赤納見李琉風遲遲不歸,遠處狼嚎聲此起彼伏,她頓感不妙,去到納蘭處也並無李琉風,乞顏赤納找了王帳的守衛問,今日可有去冰湖的人?
守衛如實回答,殺了十幾個衡國奴隸。
聽著遠處的狼嚎,乞顏赤納焦急的搶過守衛的彎刀上馬朝著冰湖而去。
赤納趕到時,見李琉風正被頭狼撕扯著胳膊,赤納用力擲出手中的彎刀,砍死了咬著李琉風的那頭狼。
死亡從不是狼群的懼怕的終點,而是它們戰鬥的起點。
鮮血令它們興奮。
乞顏赤納想拉李琉風上馬,不料卻被她拉下。
她不解的看李琉風,卻見她瘋魔的笑笑“我殺了乞顏部落最高貴的公主想必也算是為她們報仇了。”
乞顏赤納愣了下,失去神智的李琉風並未看清乞顏赤納眼裡的委屈與錯愕。
狼群發動了新的進攻,乞顏赤納拿起彎刀防禦,馬兒受了驚跑了回去。
麵對十幾條餓狼,乞顏赤納麵上鎮定,可並無把握。
她揮出的刀皆被狼避開,畜牲總是比人靈活的。
群狼環伺,乞顏赤納苦笑著看了李琉風一眼。
隨著一聲狼嚎,十幾隻狼齊齊朝乞顏赤納撲了過來。
馬蹄聲傳來,乞顏赤納心底燃氣一絲希望,她護著李琉風與狼群抵抗著,身上被咬出了許多血口子。
箭矢破空的響聲傳來,乞顏赤納殺死咬住自己的餓狼,起身看狼群已被全部射殺。
納蘭與魯紮縱馬而來,及近後見她受傷,急忙下馬為她包紮,李琉風卻朝著冰湖跑去一躍而下。
乞顏赤納不曾多想,追著李琉風跳了下去,將她拉了回來。
李琉風看見昏暗河底的黑色人頭。
被赤納拉上去後她失神的喃喃“讓我去死……”
乞顏赤納慢慢將她抱在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戰場之上流血百萬……人之生死皆有定數。”
李琉風哭的傷心“你為何要殺她們,你明明說會對她們仁慈,頂多是做奴隸而已……”
乞顏赤納不知如何辯駁。
她隻得道“待我回去細查可好?此事非我本意。”
李琉風在她懷裡哭的發抖,不知是傷心還是寒冷,乞顏赤納用力拉起她往回走。
魯紮將自己早已脫下的衣服披在乞顏赤納身上,納蘭於心不忍,同樣解下披風披在李琉風身上。
魯紮遲鈍,可納蘭卻通透,納蘭看著赤納,眼眸中滿是心疼。
她讓李琉風不要妄想,卻不料乞顏赤納動了真情。
帳內納蘭要為赤納上藥,乞顏赤納道“你去給李琉風上藥罷,戈婭為我上藥便可,我傷重些,莫嚇到你。”
納蘭隱忍不發,看著失魂落魄的李琉風拉她去上藥。
李琉風不過胳膊上被咬了個口子,且傷口不深,納蘭上好藥後用白布幫她纏好,換了身乾淨衣物後納蘭與她在火爐邊烤火。
而赤納咬牙握緊床榻上的裘皮,疼的出了一身冷汗。
戈婭一針針的為她縫好背上的傷口後她強撐著換好衣物走了出來。
納蘭急忙扶住她坐在火爐旁,戈婭默默退出去,喚在外間的魯紮進去。
赤納臉色蒼白“魯紮,辛苦幫我去查查今日那些奴隸為何被砍頭。”
魯紮應下,拿了自己的披風走了出去。
納蘭憂心乞顏赤納“你受了傷,又泡了冷水,今夜怕是會高熱,我今夜留下陪你,你何處不適便與我說。”
乞顏赤納並不逞強“有勞阿姐。”
納蘭勸她“不如你先躺會兒……”
乞顏赤納搖頭“先待魯紮回來將事情弄清。”
乞顏赤納遇狼群襲擊一事不多時便傳到赫魯耳中,赫魯扔下滿堂下屬氣勢洶洶朝著乞顏赤納的營帳而來。
見乞顏赤納尚且無礙,他當即要活剮了李琉風……這個害的她妹妹受傷的罪人。一旁的納蘭急忙攔住他,將他推出了營帳。
“你休要添亂,阿納不曾想處置李琉風。”
“不處置留著這個禍害作何!”
赫魯火爆脾氣上來,嗓門也大了。
納蘭剜了他一眼“你聲音放輕些,阿納自有打算,你不必管了……”
赫魯心裡有氣無處撒,一拳打碎了旁邊架著火盆的木架。
納蘭勸他“你政務繁忙,今夜我在此守著你且安心,有事我命人給你傳話。”
赫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靜心思索片刻後同納蘭道謝。
“辛苦你了,尚且政務在身,我先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