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包 寒風呼嘯,雪落了厚厚一層,……(1 / 1)

寒風呼嘯,雪落了厚厚一層,乞顏赤納在路旁壓帳篷的石塊上坐下,她裹緊了狐裘,頭低垂著。

李琉風看不見她的神情,可她覺得乞顏赤納似乎很難過。

不出所料的話,她這一生都無法看透乞顏赤納這個人,李琉風忽然覺得自己對她無一絲了解,她的過往,她的喜樂,她一概不知。

“額真,太冷了,回去罷。”

可乞顏赤納沒聽見一樣,仍低著頭。

李琉風默默的站在她身前,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落在她發間,她伸手拂去她身上的雪,僭越的舉動惹得乞顏赤納抬頭。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映著一旁火盆裡的光,她就這般仰頭看著李琉風。

她並未嗬斥李琉風的僭越,神情甚至無一絲變動,李琉風避開她的視線垂眸側過身去。

乞顏赤納笑了。

引得李琉風又偷偷看她。

“李琉風,我恨你們衡國人。”

這句話李琉風知曉,她已聽過太多遍,可下一句她始料未及。

“可不論衡國人亦或是草原人,都該太平度日,衡國人常道草原人好戰,可若能衣食無憂草原人也不願挑起禍端,當年衡國開國時將我們驅趕至草原深處,下令不許草原人踏入衡國一步,否則梟首示眾。草原人活不下去了……一場又一場的天災,當時的草原首領想與衡國貿易,即便開出一金換一個饅頭的高價衡國也無人敢換,隻因皇帝下了死令,私自與草原通商貿易者株連九族。你可知皇帝為何如此痛恨草原?”

李琉風答不上來,她從何處知曉,若無乞顏赤納,她的眼裡隻看的到閨閣皇家的禮儀規矩,隻看得到三從四德的狹隘瑣碎小事。

乞顏赤納道“因那皇帝並非先皇親生,隻不過是一宗室子弟,先皇隻有一女,招贅的駙馬便是草原二王子,公主受寵駙馬在京都自也是無人敢衝撞,一日駙馬與尚未成儲君的皇帝路上相逢,當時尚且是宗室子的皇帝為駙馬讓了路,此後懷恨在心,登基後不僅毒殺駙馬,且大肆屠殺草原人。僅一人之私,致使百年紛爭,數十萬白骨。”

乞顏赤納傷神的揉了揉眉心。

李琉風好奇問“而後呢?”

乞顏赤納歎了口氣繼續道“而後草原由我乞顏部落的先祖率領攻破衡國北防,將北部城池洗劫一空,自此拉開了衡國與草原上百年的戰亂。”

李琉風不知如何安慰她,她自己的思緒也極為煩亂。

她看著低頭沉悶的人,猶豫後終是開口“若我能回衡國,定會為衡國與草原百姓儘一份力。”

乞顏赤納聽聞,抬頭望著她笑了。

她笑起來好看,溫婉堅定。

李琉風心下歡喜,唇角也跟著乞顏赤納揚起。

乞顏赤納看著她認真說道“願天下百姓皆能安居樂業,此乃我一生之誌。”

李琉風伸手扶起她“天冷,小心傷寒,及早回去罷。”

乞顏赤納視線落在她挽著自己胳膊的手上。

“你好大的膽子,罔顧主仆之彆……”

李琉風膽怯,卻仍攙著她。

“即便你明日要打死我,我也認了……”

乞顏赤納不語,垂眸看著路,大雪紛飛裡看不清前路,可兩人攙扶著,她並未摔倒。

進帳後,她抖落身上的雪,讓李琉風去歇息,她繞到屏風後脫下長靴赤腳踩著鬆軟的熊皮地毯躺倒在榻上,將身子縮進被雪打濕的裘皮內。

她睡在帳篷東側的屏風後,李琉風睡在帳篷西側的屏風後,二人隔的遠,且隔著重重屏風書案與帳簾,李琉風累的躺下便睡過去了。

可乞顏赤納頭疼難眠。

不知閉眼多久,再睜眼天已破曉,乞顏赤納總算有了困意,可她方睡熟便聽得一陣嘈雜。

她緩緩起身,理了理身上淩亂的衣袍,穿上長靴走了出去。

帳篷外是魯紮在吩咐人抬來一個個大箱子。

她頭疼的皺眉問“你這是作何?”

魯紮笑道“知你喜好玉器,這是我在外幾年搜羅來的,你看看可否中意?”

乞顏赤納看著箱子內隨意放置的玉器不由得一陣心疼。

“這又並非蘿卜白菜,哪裡有你這般放的。”

魯紮嘿嘿一笑“這要是每件給你置辦個錦盒供著那得多費事,你且安心,這都是他們小心運來的,也不曾磕碰。”

乞顏赤納淺笑著“多謝你好意。”

魯紮卻不滿的撇撇嘴“哪裡敢受你的謝,你的侍女可當真厲害,我不過昨晚笑她一句,今日就敢給我臉色看。”

乞顏赤納疑惑的回頭看向李琉風。

李琉風神情不變,垂眸看著地。

“李琉風,同我乞顏部落第一勇士賠個不是。”

意料之中,李琉風恭順的朝著魯紮行禮道“琉風失禮,將軍勿怪。”

魯紮大氣的揮揮手,毫不在意,他隻是看著乞顏赤納道“許久不見,不如與我切磋一二?”

乞顏赤納嫌棄的睨了他一眼“要我同你切磋?堂堂乞顏部第一勇士,本公主不自取其辱,本公主在乞顏部女子中尚且排不上前五,與你打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魯紮笑笑,趁赤納不備猛然出拳,乞顏赤納閃身避開,順勢拿起一旁戈婭的彎刀,魯紮見此更是使了十成的力,與乞顏赤納一來一回間架著火盆的木架遭了殃,被魯紮生生打斷,木屑飛濺,一塊木片直直的朝著李琉風飛去,乞顏赤納左揮刀正巧擋下,卻未曾避開魯紮的一拳。

咳……

這一拳正砸在她右肩窩。

李琉風一時不曾反應過來。

“阿納。”

魯紮停手急忙來看她可否傷到。

乞顏赤納收了刀擺擺手道“無礙。”

隨即轉頭吩咐戈婭“將木架收拾了,重新換一個來,玉器找些錦盒分開放妥當。”

魯紮心虛“是我魯莽,阿納你可打回來……”

乞顏赤納笑著不輕不重的一拳打在他肩上“我何時小肚雞腸過,你風塵仆仆回來不累,我卻是累了,昨夜飲酒多,不曾睡好,便不多陪你了,你還是去叨擾我王兄罷。”

看著乞顏赤納與魯紮的親昵,李琉風按捺著心下的不滿,她無能為力。

魯紮不放心乞顏赤納的傷“我去找人來給你看看胳膊。”

乞顏赤納不耐的推他“你快走罷,我的胳膊即便掉了自己也能安上,不用你多費心。”

魯紮看她且能推自己,看來是無事,便放下心離開了。

乞顏赤納不曾回頭看李琉風一眼,獨自轉身回了營帳。

李琉風跟在後麵默不作聲。

乞顏赤納坐在火爐旁抬眼看她“你今日對魯紮甩臉色可是為了報昨晚的仇,先不論你可有報仇的本事,單憑你連情緒都藏不住我便該罰你!”

李琉風不語,乞顏赤納看著她頓覺無奈。

這麼多時日了,雖讓她去喂馬鏟雪,可做派仍是端莊閒雅的如從前一樣。

衡國女子果真與草原女子不同。

乞顏赤納不再多言,轉身回了屏風後。

李琉風似乎聞到一股藥膏的味道,她猜或許是魯紮打的那拳傷到了赤納。

待到乞顏赤納出來時便已尋不見李琉風的身影。

戈婭換好了外間的火盆木架,乞顏赤納問“李琉風在何處?”

戈婭搖頭“屬下不知。”

她方才出去尋木頭,並未看見李琉風,公主問起李琉風也是讓她始料未及,草原皆知乞顏部落的決策王帳隻是審閱,根源還是從乞顏赤納這裡發出的,可乞顏赤納並不願整日與政務糾纏,故而躲避在王營一角,她本質是個不愛麻煩的人,隻做個背後的軍師。

如今驀的對李琉風上心,戈婭摸不著頭腦。

乞顏赤納尋不到人,又無事可做,困倦一下子湧上來,她道“今日不見客,你在外守著。”

還未躺下便聽得李琉風在外講話“額真可是歇息了?”

乞顏赤納披上狐裘道“不曾,你進來。”

這還是李琉風初次被允許進到這扇厚重的屏風後。

地上木板上鋪著厚厚的白羆熊皮,正中放著一張鬆木榻,左側是紫檀的曲足燈架,上麵一盞紅梅落雪的燈盞,榻後是素紋的紫檀木櫃,銅製把手上懸掛者一柄短橫刀。

陳設簡約的還不若尋常人家,可李琉風畢竟是衡國二公主,她知曉這一張白羆熊皮價值連城,白羆罕見,衡國行宮裡曾養過一隻,白羆喜好嫩竹或竹筍,極難喂養。

那把短橫刀乃是前朝鑄劍師郭浪子所鑄,郭浪子一生鑄劍無數,鑄劍榜上百年魁首無人能出其右,他卻唯獨造了一把橫刀,橫刀出世那日,他眼含熱淚道,吾此生所鑄之劍無一能及此刃。

李琉風之所以能認得出這把橫刀,乃是過浪子偏偏在刀柄之上刻了隻狗頭,悼念愛犬。

刀劍之上龍紋虎紋常有,這狗頭乃是世間獨一份。

“你可看夠了?”

乞顏赤納陡然出聲,嚇得李琉風回神。

“手上拿的何物?”

李琉風將手上的鹽包遞到她麵前。

“炒鹽,神農本草經有記載炒鹽可行氣活血,化瘀止痛。”

乞顏赤納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眼眸裡透著冷漠。

“本公主無需這等低劣玩意,叫你來是想告知你日後跟著戈婭學學拳腳。”

李琉風心底有些酸痛,她送不起魯紮那邊豪氣的玉石,能送的也隻有這寒酸的鹽包。

她輕輕放在赤納身側。

“敷一敷總會好些,你試試若不喜便扔了……”

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生怕乞顏赤納下一刻扔在她眼前。

李琉風走後,乞顏赤納拿起鹽包按在右肩,緩緩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