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納不語,隻是靜靜的坐著垂眸看著案上的書卷出神。
李琉風心下雖失落,可也想再看看赤納的神情,可她隻敢偷偷抬眼看她。
那般清冷的佳人,神情不悲不喜,眨眼時長睫輕顫,美的好似受驚振翅飛起的白蝶,連紋路都看的清楚。
片刻後,乞顏赤納回過神來,她讓李琉風與納蘭做伴解悶,自己反倒起身離去。
納蘭不曾察覺身旁李琉風的失落,她隻覺得莫名其妙,嘴上嘟囔著失禮的人。
“哪有她這邊的主人,客人還不曾走,她反倒先走了。”
回頭待李琉風又是和顏悅色。
“今日暖意頗濃,不若你陪我出去走走,正巧王帳的路都已清好,早該伸展伸展筋骨了。”
“琉風聽納蘭姐姐的。”
王帳外的冰雪天地凍的李琉風打了個寒顫,她並不適應這樣的天氣,即便豔陽高照,她仍被冷風吹得流淚。
王帳的積雪已有人清除乾淨,比李琉風挖的坑坑窪窪的地不知順眼多少。
赫魯的王帳內極其熱鬨,漢子說笑的聲音傳出來飄進李琉風的耳朵。
帳外的駿馬配的是金鞍,一旁的兩列侍從身披獸甲手握彎刀,威風凜凜,宛如天神。
納蘭笑著回頭對李琉風道“是魯紮回來了,他可是我乞顏部落的第一勇士,魯紮與赤納也算是青梅竹馬,不知此次回來能否定下親事。”
李琉風怯怯的低下了頭。
乞顏赤納豈是她能肖想的,堂堂第一勇士擺在那裡,她一個伶人之女,俘虜公主,仰人鼻息。
納蘭心思玲瓏,看出李琉風的不對勁,她斂了笑意,神情多了幾分肅然。
“你對赤納隻有認清自己的身份才不會傷心,你二人是絕無可能的,兩國交戰你們本就對立,且都身為女子,赤納是我乞顏部落的耀目星辰,任何人都不會允許你生出半分妄念。”
李琉風忍著心底的酸楚,小心答“知曉的。”
轉來轉去李琉風聽著那要掀翻王帳的說笑聲心不在焉。
乞顏赤納那樣高潔內斂的人,與這般的莽夫便是般配?
她心生不平。
覺得一個滿身臭汗,胡子拉碴的粗俗男人配不上乞顏赤納。
她卻無能為力。
納蘭見她心不在此,便讓她回去了,囑咐她要好自為之。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汙泥裡的雞鴨怎能與蒼穹上的星辰相提並論。
納蘭對她已是儘心提點,也多虧了是她這般良善的人,若是旁人恐怕李琉風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李琉風回去後見書案淩亂,她麻利的幫乞顏赤納收拾著,卻看見桌案上的一篇文章。
論衡國積弊。
衡國積弊重者有四,輕者不計其數,能談論者也有二十有三,重者其一乃國製苦百姓已久,賦稅之重,律法之重,官僚壓迫之重,百姓之求無所應,百姓之需無處求。其二乃君權輕微,權臣當道,君主有賢明之策也被權臣以一己之私壓下,最為禍害當屬藺無憂之流。其三乃經濟貿易不暢,衡國坐擁富庶土地,卻無法平衡地方經濟甚至開展海外貿易,致使百姓隻憑黃土生產低下。其四乃軍隊戰力低弱,空有人頭,隻因世家門閥子弟壟斷,軍隊需大變革。
……
看完乞顏赤納的文章,李琉風久久不能回神,心下認同她罵自己寫的是爛柴毫不為過。
這篇文章她不僅寫出了衡國積弊,且下麵列下改革之策,不敢想乞顏赤納若是衡國君主那衡國該是何等強盛。
可笑她即便把這篇文章呈到父皇麵前,他也無力采納。
要將這一項項落實下去若無二三十年是不行的,衡國若有賢明的新君按此策施行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可不論是三皇子還是四皇子,都是靠著權臣上位,他們太過稚嫩,隻有勾心鬥角的小聰明,並無成大事的耐心與魄力。
李琉風默默將赤納桌案上的書卷擺放齊整。
乞顏赤納進帳來見李琉風坐在書案之後,她來了興致,打量著正坐在案後認真寫字的人。
已和初來時全然不同。
不再畏畏縮縮的怯弱,也不再低眉斂目的窩囊。
乞顏赤納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出聲道“換身衣服,隨我去晚宴。”
李琉風茫然的抬頭看她。
晚宴?
在衡國她極少去宮宴,不受寵的公主也無人邀她赴宴。
乞顏赤納道“衣服在你榻上,去換罷。”
李琉風遲疑的繞過屏風掀開紗帳走到自己床榻邊,一套白底紅花的草原衣袍疊的齊整,衣領處的皮毛與赤納衣服上的相近,胸前衣袖的紅綢上且有梅花暗紋刺繡。
她換好後見乞顏赤納已坐在外麵,草原人喜好熱烈的色彩,可乞顏赤納不然,她鐘愛素雅,月牙白的袍子,衣領袖口衣擺處有黑底五彩條紋的棉麻格子包邊,軟牛皮的深色細條抹額,繩結混入卷發之中。
乞顏赤納披好裘皮大氅,紫黑色的皮毛順滑發亮,她看向李琉風不屑道“穿上你那件裘皮,休要丟了本公主的麵子。”
李琉風聞言急忙取出那件雪白的裘皮披在身上。
走出營帳,雪又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李琉風默默的跟在乞顏赤納身後。
“李琉風,你也是衡國公主,該知曉宴上的規矩,可你要記清如今是我的侍女,並非公主,該做的事大概不用我再教你。
李琉風不說話,隻是低著頭,乞顏赤納的冷漠並非一兩日,她早已習慣,能在這雪夜中與乞顏赤納多走一段路,她便覺得是人間幸事,前路太黑太長,納蘭道乞顏赤納是乞顏部落的星星,她卻覺得乞顏赤納是她的明月,哪怕前路坎坷,隻要有乞顏赤納她便有跨越山海的力氣。
還未走進便聽到王帳的熱鬨,龍頭琴悠揚,伴隨著男人歌唱的低吟。
李琉風知這是草原的樂聲,男人歌唱的技法名喚浩林朝爾,浩林是咽喉,朝爾乃是琴,龍頭琴便喚朝爾。
乞顏赤納還未走近,門衛已為她撩開厚重的帳簾,她微微頷首走進,李琉風忐忑的跟在她身後。
進去後已到場的臣下同她行禮,乞顏赤納揮揮手,道了聲免禮,隨即坐在王位下首第一個位子上,納蘭坐在她旁邊。
李琉風跪坐在赤納身後,待乞顏赫魯與魯紮進來晚宴才得以開始。
魯紮坐在赤納對麵。
李琉風偷偷抬眼打量他,隻見是個高挑的白淨男子,寬肩窄腰,麵容剛毅,像是狼群裡狼王身旁的護衛狼,絲毫不像其他草原男子那般膀大腰圓,舉止粗魯。
想來也是,赫魯疼愛赤納,配給她的當屬草原最好的男兒。
李琉風落寞的低頭。
納蘭看在眼裡,也覺得無奈。
乞顏赤納比平時話多了些,與赫魯魯紮對飲,李琉風還未曾見過她如此待人,倒也不算意外,乞顏赤納對友人,對臣下皆是和煦,畢竟她唯獨不願理會自己。
她適時的為乞顏赤納布菜倒酒,乞顏赤納雖是草原人,可胃口清淡,隻寥寥幾口便不再動盤中吃食。
李琉風察覺一道不善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扭頭看,隻是默默退下。
那人卻未曾想放過她。
“這便是衡國二公主?素聞衡國喜好身材清瘦的女子,不曾想這公主竟長的如此放浪。”
一時間哄堂大笑,李琉風受此羞辱,淚在眼眶打轉。
乞顏赤納不曾笑,隻是抬眼看她“怎的?要哭?”
李琉風搖頭。
乞顏赤納嗤笑“若你連這都受不了,還想回衡國?”
李琉風忍回了眼裡的淚。
乞顏赤納對魯紮道“女子身材何時成了你該注意的事?大將軍的心思不該放在兵士上?”
魯紮笑得無賴“阿納這是吃醋了?見到衡國皇室之人我難免想羞辱一番,阿納覺得不妥我便不說了……”
王位上的赫魯看了看自己心愛的王妹,急忙哄道“誰人不知阿妹是乞顏部落的神女,秉性高潔,衣不染塵,諸位說話都注意些,莫失了分寸。”
乞顏赤納不想繼續這個無趣的話題,她陡然出聲。
“王兄何時娶納蘭阿姐?”
赫魯沒防備,一時間紅了臉,納蘭也同樣羞紅了臉。
赫魯笑笑“大事未成,還需些時日,我本王向長生天發誓,待事成之日便是我與納蘭大婚之時。”
魯紮道“那看來是指日可待了,若是紮渾回來便好了。”
乞顏赤納許是飲多了酒,走出王帳時她搖搖晃晃步伐不穩,李琉風急忙扶住她,可她卻扭頭定定的看著李琉風。
她眼神裡是李琉風從未見過的憐憫。
可她不曾說話,隻是輕輕笑了。
魯紮從後麵追了上來。
“阿納,我送你回去罷,你慣來住的偏僻,也不知你這性子是隨了誰。”
乞顏赤納緩緩搖了搖頭。
“不必了,宴席未完,你且去與他們敘舊罷,我今日也累了,明日我再與你敘舊。”
說完便握著李琉風的手往回走,李琉風隻覺得她站不穩,將全身的力量壓在她手上,可她禁錮在自己腕上的手指又是那般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