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歸遷望著李辭年遠去的背影,眉頭微蹙,身為候府嫡女,她不敢行差踏錯半步,隻望公主早日迷途知返。
經此一戰,衡國元氣大傷,易歸遷幼年便立誌要為衡國解除北方的草原隱患,如今看來是癡人說夢。
草原的蒙古大營內,李琉風跟著默罕學起了草原話。
草原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邊廣袤的土地上,他們心胸寬闊,愛恨隨心。可一旦沒了規矩的束縛,他們也更為放肆粗俗的很。
默罕是乞顏部落忠誠的勇士,他壓抑不住對衡國皇室的滿腔仇恨,對待衡國的公主他隻有心狠手辣四字準則。
草原話晦澀難懂,初學草原話的李琉風隻能勉強記得幾個簡短的稱呼,她本就強撐精神,在默罕的一遍遍嚴厲的提問下,腦子不由得混亂起來。
她每答錯一個,默罕的鞭子便會狠狠的落在她身上。
柔弱之軀承受不住這樣的鞭笞。
李琉風痛的眼含熱淚,她迫切的想逃離這人間煉獄一般的地方,可她逃不開……
她是被拋棄的人,被所有人遺忘……
昏過去之前她看見了一個明豔的女子的輪廓,來者就好像格桑花一般粲然爛漫。
緊接著眼前一黑,她倒地失去了意識。
人在恐懼不安的時候是睡不好的,一重重噩夢將這個不受寵的懦弱公主包裹。
一會兒是衡國宮殿眾多貴人對她的欺辱,一會兒是乞顏赤納死人一般的冷臉。
她睡的極不安穩。
她陷於黑暗與冰冷中,孤苦無依,可就在她凍的麻木之時,身上傳來一陣暖意。
她一點點舒展了筋骨,在舒適的暖意下走出了噩夢。
夜色深沉,李琉風昏睡著突然發起高熱。
乞顏赤納看著她不同尋常的紅臉,伸手摸像她的額頭,燙的嚇人,遂命人去喊醫士來,在等待時她聽見李琉風燒的說起了胡話。
“額真……額真……”
是草原話喊主人的意思。
乞顏赤納神色莫名。
醫士離得不遠,來了之後乞顏赤納隻是遠遠的看著醫士喂給李琉風黑乎乎的藥汁。
高熱中的人已燒糊塗了,乖乖的喝著藥卻不甚清醒。
草原物資匱乏,連醫士都是珍稀的很。
風寒發熱極可能要了人命去。
乞顏赤納留了兩個侍女照顧昏迷的李琉風,自己轉身去了內室休息。
次日李琉風醒來已是正午,金燦燦的暖陽灑落在身上,她扶著仍在痛的頭起身發覺自己身處乞顏赤納的帳篷內,身上蓋著一件雪白的裘皮大氅。
隻是不見乞顏赤納的身影。
一個衣著華麗的明豔女子走了進來,笑著打量她。
“昨日挨打發了高熱今日便如此精神,你倒是神人 。”
李琉風絲毫不記得昨日的事,隻記得最後一眼看見的便是此女子,此刻這個明媚的女子站在眼前,讓人不由得心情都好了起來。
“琉風,琉乃光彩照人堅韌不拔,風乃隨意瀟灑者是也,寓意甚好——我名喚納蘭,與阿納情同姐妹。日後我來教你草原話,你不用跟著那個凶巴巴的默罕學了。”
納蘭的話於李琉風無疑是恩賜。
李琉風看著這個中原話說的流利的女子,好感頓生。她鬆了口氣,下意識的一笑,黑亮的眸子映著光。
若不是默罕一鞭子接一鞭子的抽在她身上,她也不至於昏迷了仍害怕的喊著額真。
來至草原之後,她最怕的便是默罕。
納蘭將那件雪白的裘皮大氅疊好交予李琉風。
“你好生收著,在草原上沒有一件厚實的裘皮是會被凍死的。”
李琉風感激的接過,與納蘭道謝。
她與乞顏赤納的侍女都住在外間的小帳篷裡,她放好裘皮隨納蘭去了納蘭的帳篷學草原話。
納蘭溫柔耐心,第一日雖教授的不多,卻安撫了李琉風心下的恐懼,讓李琉風覺得這惡毒蠻橫的草原人裡竟還有納蘭姐姐這般好的人也真是不易。
正午時,納蘭讓丫鬟傳菜,李琉風看著桌上擺滿的菜品心下感動,將近一半的中原菜讓李琉風在異國他鄉有了一絲慰籍。
她望著納蘭誠懇道“納蘭姐姐,你待我甚好,琉風無以為報。”
納蘭寬厚一笑“我慣愛張羅事物,與阿納的冷淡脾氣是不同的,雖說你是阿納的奴隸,可畢竟也是衡國的公主,你一時間難以適應我也是體諒的。”
李琉風放下了手中的銀筷,雙手垂落,她黯然道“我本就不該是衡國的公主,隻因皇室血脈凋零,先太後強逼著父皇認下了我,不然我身為伶人之女,早該被溺死井中,本就是命賤之人,如今在草原做了奴隸,這或許便是宿命。”
納蘭心軟的看著兔子一般軟弱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不必妄自菲薄,堂堂衡國公主,阿納必不會讓你當一輩子奴隸,衡國公主並非你的屈辱,反而是你的倚仗,有這層身份,你與你的丫鬟的境遇是截然不同的。”
納蘭給李琉風夾菜,儼然是當她為友,李琉風心底隻願這一日再長些,能一直留在納蘭姐姐身邊,不必回到乞顏赤納處。
時至落日西垂,納蘭與她定下每日過來的時辰,不顧李琉風的婉拒,親自送她回了乞顏赤納的大帳。
進帳後一眼便看見乞顏赤納安安靜靜的坐在桌後批閱公文。
今年的馬匹在戰爭裡損耗不少,乞顏赤納要購入一批小馬駒,乞顏部落的鐵浮屠和拐子馬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存在。
十年,十年內她定要憑借鐵浮屠與拐子馬踏平衡國。
乞顏赤納專心於戰略部署,不曾理會李琉風,李琉風便退了出來,回到住處她將糖分給同住的兩個丫鬟。
兩個丫鬟卻因她是衡國人對她避之不及。
乞顏赤納正巧出來,看見她手上的糖,盯了片刻。
一顆糖罷了,李琉風認命的鼓足勇氣將糖遞到她麵前,手仍因害怕而顫抖著。
她問“納蘭姐姐給的,額真吃嗎?”
乞顏赤納的眼神太過薄涼,李琉風畏畏縮縮的將手收回。
她隻聽見乞顏赤納道“你自己留著吃罷。”
李琉風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鬆了口氣,乞顏赤納就像是一座冰山,每每對上她李琉風都覺得自己似乎要被她冰凍住挫骨揚灰。
主子難伺候,仆人也不好相與。
侍女是不配睡床榻的,幾層賣剩的羊皮牛皮鋪在地上便是睡覺的地方。
李琉風躲開那兩個丫鬟,獨自縮在角落裡忍受著毛皮的腥臭,思緒萬千。
衡國無一人在意她,在草原她也是個極不討喜的存在,她如今苟活的意義為何。
她不知曉……
或許哪一日忍受不下去,她便想方設法一死了之。
她想的太過輕易,熟不知她自己的處境要比她的侍女好上太多。
那些侍女被羞辱,被折磨,被轉賣。
買顆糖要一文錢,一個中原奴隸隻要兩文錢。
這些侍女不過是李琉風懷裡的兩顆糖。
可也有命好的侍女。
被狂放的草原漢子看上,那漢子願意娶來生兒育女,比起皇宮裡沉悶的日子,一生自由自在的活在草原上,也算是個好歸宿。
而這於李琉風來說,便是奢侈。
她身為衡國皇族,這一生都離不開被人操控的命運。
天再一次亮了。
夏季要過去了,乞顏部落也要重新遷徙。
秋日他們便要搬去一個平坦的地方,有充足的水源以及草場。
李琉風見不遠處乞顏赤納不舍的望著這片土地。
汗王走近在她身側,兄妹交談的話順著風傳進她耳中,不甚清晰。
“阿哈,阿布和額吉當年就是在這裡為你舉辦的成丁禮,每年從這裡搬走我總會想起他們,可他們已不在了,隻剩我們兄妹二人孤苦伶仃。”
漢汗王乞顏赫魯看著感傷的妹妹寬慰道。
“阿布和額吉會在天上看著我們的。”
乞顏赫魯知曉妹妹自幼便刻苦用心,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乞顏部落成就了妹妹,妹妹也在將自己的一切心血回報著部落。
這世上他隻剩這麼一個親人了。
乞顏赤納勸他“阿哈,彆讓納蘭等太久了,早些娶她罷。”
赫魯笑笑“明年再回到這裡我便娶她。”
他們的阿布和額吉也是在此成婚的。
乞顏赤納笑笑,撿起來地上的一枚石子洗乾淨放在了懷裡。
李琉風黯然,原來納蘭姐姐是汗王的未婚妻……
納蘭姐姐那樣好的人,怎會看上這般凶神惡煞的男人。
浩浩蕩蕩的遷徙,一輛輛車排成長隊,他們朝著弘康河穀出發了。
乞顏赤納騎著馬走在最前,李琉風在後麵拉著貨物的馬車上和幾個侍女一起。
李琉風不由得慨歎。
從前,皇宮的侍女都隻配徒步的。
在這裡竟也能坐上馬車。
她並非念著草原的好。
隻是覺得自己在這裡還算作一個人。
奴隸也是人,可又不是人。
納蘭騎著馬來到她身旁對她喊“琉風,我帶你騎馬可好?”
不等李琉風回答,納蘭便一把將她拉上馬。
策馬揚鞭直接追到乞顏赤納身後。
乞顏赤納隻是冷冷一瞥,漠不關心的回過頭去。
李琉風畏懼的垂眸不語。
納蘭對著乞顏赤納道“這幾日琉風講了好多中原的事,你要不要也聽聽。”
李琉風偷偷抬眼看前麵並未回頭的身影,心底恐慌。
聽見那清冷的嗓音道“不聽,中原人的文化習性本公主無甚想聽。”
李琉風這才鬆了口氣。
納蘭還想說什麼,乞顏赤納卻揚鞭絕塵而去。
納蘭無奈的歎了口氣,對著懷裡的李琉風道“你日後要待阿納好一些,她性子冷,需有人多照顧著。”
李琉風輕輕應了一聲“嗯。”
她答應的心不在焉,她隻滿足於被納蘭圈在懷裡的片刻光陰。
幾日的奔波,李琉風累的昏昏欲睡,隻有納蘭對她很是照顧,李琉風也從心底喜歡納蘭這個姐姐。
太陽花永遠沐浴在陽光之下。
到了弘康河穀後,乞顏赤納將帳篷建的離赫魯的遠了些,就在王帳最外圍的西北角,離著一方石山,湖泊近了些。
天破曉時她便爬上石山去看日出,蒼茫遼闊的草原,腳下不遠處的駐紮地帳篷儼然。
她從懷裡掏出一截白玉笛吹奏起來。
牛羊也應和著叫了幾聲。
李琉風站在帳篷外看著不遠處高高的石山上的一個小黑點,知道那是乞顏赤納。
笛聲也是從那裡傳來的。
她聽不懂草原人的曲子,可她能聽得出曲中濃鬱的悲傷。
像是泡不開的茶,曲是這樣,人也一樣。
似乎沒人走的進乞顏赤納的心裡,她就像泡不開的茶,不管多燙的水,都無法讓她舒展,袒露情緒。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琉風見乞顏赤納並不多,每日與她做伴的都是納蘭。
她草原話學了不少,勉強夠平時用。
正值集市,納蘭便想帶她去轉一轉。
往來的商人帶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給草原的孩子帶來樂趣。
納蘭哄孩子一樣照舊給李琉風買了一包糖。
李琉風不由得好奇問“納蘭姐姐怎的總是送我糖吃?”
納蘭笑道“離家的孩子吃了糖不管遇到多大的難事也就不覺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