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 “報,北原行宮陷落。”……(1 / 1)

“報,北原行宮陷落。”

朝堂之上又是一封急報。

“眾卿可有退敵良策。”

皇帝李恒眯著昏花的老眼逐個打量著下列臣工。

唯當朝大將軍李戈神色凜然,往前一步站了出來“臣願領兵退敵。”

自此,戰事轟轟烈烈,在衡國北部僵持了三月有餘。

自開國以來北方胡人雄踞草原對中原衡國一直是虎視眈眈,當今皇帝年邁庸碌,雖手握大軍卻不敢與之一戰,寧願議和,此乃衡國之大不幸。

正值夏日,草原草高水足,兵強馬壯,牛羊肥美,五部聯合起來的草原帝國揮兵南下,大破衡國北防,強兵直逼帝京都城。

衡國大將軍李戈自西向北回防,上將軍易歸遷自東向北回防,欲將胡人兵馬圍殲,不料卻被乞顏部落死死牽製,合兵晚了一步,眼睜睜的看著胡人跑回了草原深處。

胡人將帝京以北的地區洗劫一空,乞顏部殿後迅速撤入草原。

此次戰役擄掠的不止金銀財寶,連同正在北原行宮的二公主長寧公主李琉風也被胡人擄走。

草原是胡人的領地,在天地遼闊的草原上中原人是討不到便宜的。

衡國最終仍是收兵以與草原五部議和收場。

大批的珠寶錢糧送到草原,衡國朝堂因免戰鬆了口氣,草原載歌載舞歡慶戰果,無一人在意長寧公主李琉風還在胡人手中。

隻因李琉風母親是宮內伶人,她出身卑賤,不得聖寵,此時誰又會記得她。

運送珠寶的使者早已返回帝京,皇帝李恒正設宴與臣子慶祝太平。

——

草原深處碧綠的草地一眼望不到邊際,乞顏部落的王帳內,李琉風畏畏縮縮的站在正中,被一群五大三粗的草原漢子打量。

她聽不懂草原話,可她看得出這些人對她的嘲諷,不屑,鄙夷乃至憤恨。

身為中原皇室,她即便再卑賤,身上也留著衡國皇族的血,天生便是這些卑劣的草原人的死敵,世世代代的血仇累積,她不知這群人會如何對她,她心下已做好了受辱赴死的準備。

“欸。”

王位上的男人裸露著古銅色的肌膚,敦實高大的身材讓人覺得比議政殿前的銅鼎還難以撼動,他乍一出聲,落在李琉風耳中宛如驚雷。

李琉風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她掩在袖子下的指尖顫抖著,瞪大眼像極了即將被咬斷喉管的老鼠臨死前的模樣。

她聽不懂那男人的話。

她不解的打量著帳內每一個人的神色。

一旁的人用生硬的中原話複述給她。

“你的國家拋棄了你,如今,你,連同你的丫鬟,都是我們草原的奴隸。”

李琉風緊繃的身子如同滿弓的弦,瀕臨斷裂,她身子呈後退一步的防備狀態,絲毫沒有以往的端莊儀態。

草原人……

分明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李琉風抹了把臉上因太過恐懼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

咬牙憤憤道“有本事殺了我!”

她窩囊了二十年,受儘了小人的惡氣,與其再受這群卑賤肮臟的胡人欺辱,不如一死來的痛快!

胡人身上的血腥氣撲麵而來,那是胡人獨特的野蠻氣息,動物皮毛夾雜血腥的惡臭,讓人幾欲作嘔。

李琉風細嫩的脖頸被胡人鷹爪鐵鉗一般的手箍住,一瞬間她覺到了窒息,脖子上傳來劇烈難忍的痛意。

“這是在做什麼?”

瀕死之際,感官都不甚清楚,李琉風隻聽見一個清冷的女聲傳來。

帳簾掀開透進來的一束光落在她身前的地上,映出她的影子。

那束光金燦燦的,好暖……

脖頸間令她窒息的手陡然鬆開,死亡的氣息消散了,令她作嘔的腥臭也消散了。她脫力的倒在地上,手撐著地強撐著想站起來,身子卻抖若篩糠,側眼正看見女子身著雪白的衣袍緩步走來。

她問“你便是李琉風?”

這草原女子太過好看,以致於李琉風至死仍記得這初見的驚鴻一眼。

身姿欣長的女子一身雪白的裘皮長袍,及腰的黑色卷發蓬鬆柔順,光潔白皙的臉龐與草原人很是不符,琥珀色的眼眸仿若山澗古樹下隱藏的一汪清泉,靜謐清透,陽光灑下來連潭底的青石都看的清楚。白玉的抹額珠串穿過右側額邊不長的卷發劉海,繞到腦後被銀鏈係起。

她就好似昆侖雪山裡藏在山林間的白鹿精靈。

姿態如此的端莊靈動,高潔傲然,一塵不染。

連同那清冷漠然的嗓音,都像極了冰泉飛瀑。

泉流漱石,聲若擊玉。

李琉風還被嚇傻回不過神來,不曾回話。

這女子便轉頭用草原話對王位上的男人說著什麼,接著男人點點頭之後,白衣女子便對她說。

“李琉風,日後你便是我的仆人,跟我走罷。”

李琉風仍回不過神來,可比起帳內環伺醜陋的野獸,她更願意跟這個好看的女子走。

心思尚淺的她尚且不知越是美麗的事物越是險惡。

帳外的天很藍,草很青,天高地廣,風吹過來吹的人身子發飄。

這便是草原麼……

李琉風跟著眼前的女子一步步回到了她的帳篷。

她望著眼前的背影怯怯的問“你是誰?”

前麵的女子腳步一頓回過身來,發間的珠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投來的目光仿佛天神在看低賤的罪人,悲憫卻又肅冷。

她啟唇答“你的主人,乞顏赤納。”

李琉風抿了抿唇,眼裡似乎含著淚。

乞顏赤納不再說話,也不曾對李琉風有半點吩咐,走到屏風前緩緩坐在桌旁看起了書。

她話少的可憐,性子冷的可怕。

李琉風如同雕像一樣呆立半晌後,手足無措小心翼翼的開口問“可需我做何事?”

乞顏赤納從手中的古籍上移開視線,抬眸掃了她一眼,隨即視線落回紙張上。

朱唇輕啟“無需。”

李琉風不安的吞咽了下口水,繼續靜靜的站著,眼神不時打量著乞顏赤納與帳篷內的陳設。

乞顏赤納所處的東麵是紫檀的屏風桌案與坐榻,高大的屏風後紗幔層層疊疊看不清後麵是何,北麵一排紫檀矮櫃,鎏金的把手微微點綴,素雅中多出幾分貴氣,當中是琺琅釉麵鎏金爐,紫鼠毛的地衣白皮的牆,與方才的王帳截然不同。

乞顏赤納的書翻了一頁又一頁,李琉風站的腿酸麻也不敢動一下。

天漸漸黑了,入夜的草原變得冷寂。

下人給乞顏赤納端來上好的牛肉,雖比起乞顏王帳裡的晚宴簡直是清淡至極,可上好的牛腩炙烤後散發的香氣讓本就饑腸轆轆的李琉風更加饑餓難耐。

乞顏赤納一邊用銀匕首慢慢將牛肉切成小片遞到口中,一邊漫不經心的抬眼打量眼前被凍的瑟瑟發抖的李琉風。

“草原的夜很冷,找到篝火才可取暖,草原地域太廣闊,找到水源才可以存活。在這裡麵子骨氣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隻要能活下去,做什麼都值得,懂麼?李琉風。”

未等李琉風回答,她已經起身走到屏風後的內室安歇。

李琉風站著猶豫片刻,思索著乞顏赤納的話。

她似乎理解了乞顏赤納話中的深意,終是猶疑的邁著步子上前,腿酸疼的再也站不住,她湊近火爐,吃光了乞顏赤納吃剩的牛肉。

在這裡,活下去,吃下旁人的殘羹剩飯又能如何。隻要能活下去,便不懼旁人恥笑。

內裡躺在榻上的乞顏赤納聽見,輕勾了勾唇。

再落魄的皇族也是皇族,隻要身上留著那個狗皇帝的血,就有攪亂衡國朝堂的本事。

李琉風不知乞顏赤納心中所想,蜷在爐火旁睡的並不安穩,可她好累——從北原行宮到草原大營及近三千裡路,她整整三天不曾合眼。

夢裡都是乞顏赤納冷漠的神情。

夜太危險,也太短暫。

天亮了,夢也醒了。

李琉風是被乞顏赤納踢醒的。

她睜眼便看見乞顏赤納漠然的臉,穿著麂皮長靴的腳狠狠踩在自己肩頭,痛的她想哭。

可來不及難過,頭頂便傳來命令“你去向默罕學草原話。尊卑有彆,本公主是不會總與你說中原話的。”

默罕便是昨日掐她脖子的副將,曾多次擔任出使衡國的使臣,他為人毒辣,李琉風對此人是畏懼的。

與一個凶悍醜陋粗鄙的男人比起來,李琉風覺得乞顏赤納更讓人好接受些,她聲若蚊蠅的祈求“你能不能教我?”

乞顏赤納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險些氣笑。

低頭看她,驀然發覺李琉風是個十足嫵媚的女人,玲瓏的身段,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纖細的地方纖細,一張標致的鵝蛋臉嫩的能掐出水來,水汪汪的眼眸好似含露桃花,瓊鼻玉齒,黛眉朱唇。

是畫進畫裡也能讓人遐想的美人。

可惜了……

陰謀陽謀不會因一個絕頂美人就而休止。

美人是戰事最華貴的陪葬品。

乞顏赤納笑笑,冷漠裡透著不屑。

“你這副好皮囊想必是隨了你那個伶人母親罷,果然,伶人的女兒即便成了公主也是一副卑賤的骨頭。本公主和你不一樣,本公主的路是乞顏部落用金銀珍寶一點點鋪出來的,天生便是草原的鷹,你這種卑賤的泥是不配本公主親自教導的。”

美人泫然欲泣,乞顏赤納麵無表情的甩袖向外走去。

“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哭若是有用,我們陣亡將士父母妻兒的眼淚早將衡國攻占了。”

李琉風強忍著淚,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走出去找乞顏赤納口中的默罕。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種情緒。

她隻知道她不想讓乞顏赤納以這樣不屑的態度對她。

同為公主,雲泥之彆。

她何嘗甘心。

乞顏赤納餘光裡是李琉風遠去的背影。

她已成功了一步,喚醒了李琉風心裡那顆名喚不甘的種子。

她要讓李琉風做她的手中刀,徹底鏟除衡國皇室。

百年的恩怨早該結束了。

唯一令她不安的便是將李琉風這樣一個柔弱女子拖進戰局內。

乞顏赤納如今尚不知她此刻種下的苦果日後會如何將她吞噬。

與此同時,三千裡外的衡國易府內賓客往來不絕。

“易將軍,本宮聽聞你得勝歸來喜不自勝,特備薄禮美酒與你接風洗塵。”

長樂公主李辭年一身華服來到侯府看望上將軍易歸遷。

長樂公主的心意明眼人都知曉,易歸遷不傻,自也知曉。

看著笑意盈盈的公主,易歸遷肅然道“公主的好意臣心領了,公主萬金之軀,還是不要隨意出宮,以免有心之人做祟。”

李辭年聞言笑意僵在臉上。

“易將軍還真是考慮的周到,那本宮便不打擾了。”

她轉身離去,貼身的侍女黃鸝惡狠狠的瞪了垂眸裝傻的易歸遷一眼。

黃鸝替自家殿下委屈。

“您說您何必在易將軍這裡忍氣吞聲,她隻不過是個上將軍,您太包容她了……”

李辭年卻長歎一口氣道。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強求不得。她掃我的麵子也不是頭一次了,罷了,橫豎是她易歸遷,本宮心甘情願的忍她,隻盼她能念著本宮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