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件事情想不通。”
影風端著一碗參湯,守在沈晏清床邊。床邊暖爐“畢波”燒著銀碳。
整個暖閣裡,溫暖如春,桌上擺著各種名貴的補品。
他皺緊眉頭,自說自話道,“我去大理寺看過卷宗,一把短刃而已。且那握著短刃的趙賢忠長孫,不過十四歲,武藝平平,細皮白肉,嬌生慣養,還受不得打,一時都交待的乾乾淨淨。”
他瞅著沈晏清,滿麵不解道,“如此一人,你手腕一震就連刀帶人擒住了。怎麼還能讓這廝將你後背捅進去這麼深?”
而後,再痛心疾首了一句,“表哥,我看你是首輔做久了。整日裡隻顧謀算朝堂,荒廢了武藝。以後莫再說你我師出同門,實在丟人。”
沈晏清抬了抬眼皮,並不答他,隻慢條斯理拿過他手中的參湯一飲而儘。
然後,又吩咐他,“去桌上拿我的鹿血丸來,陛下說我要好好進補。過幾日,她要親自來查的。”
影風似有些憂慮,字斟句酌,小心翼翼道,“陛下醫術封神,又親自照料。表哥,你可要領著陛下這份心意。若有一日,你飛於雲端,握人生死之際,也要念一念昔日的恩義。”
沈晏清斜睨他一眼,“我與陛下的恩義,自是不用你說。”
影風去取來鹿血丸,遞給沈晏清,又揣度著小心同他搭話兒,“陛下年幼失怙,又被閹人縱著帶大,難免頑劣了些。但她心性純善,也不擅爭搶,更無心於江山。先前都是閹人看她年幼,蒙騙於她。”
他眼神切切的望著沈晏清,“我們搖兒,隻是想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吃喝不愁,有我相伴。”
沈晏清忍不住嗤嘲他,“怕是還有趙子瀾吧?”
影風提及此處,倒是成算在胸,因而得意洋洋道,“趙子瀾那廝,如今正不知流落到何處,隱姓埋名的跑江湖呢,陛下有我親近在身邊,過幾年,也就將他忘了。”
沈晏清服下鹿血丸,閉著眼養神,口中譏誚道,“你怎知陛下不是虛與委蛇,敷衍於你?你進宮那麼久,摸到陛下的邊兒了嗎?趙子瀾一走,她還不是立馬把你也送出了宮。”
他睜開眼睛,揶揄的看著影風,“隻怕是有人給陛下出主意,用你和趙子瀾平衡朝堂,牽製謝安罷了。”
他將裝鹿血丸的瓶子,放到影風手中,誠心提點道,“陛下心裡裝的是誰?你細想想也早該知道了。乾嘛要騙自己呢?”
影風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猶疑開口問道,“裴....知聿?”
沈晏清臉即刻黑了下來,翻身趴了下去,免得擠壓到剛好的傷處。
順道傳來冷冰冰的一聲,“出去。”
又加一句,“讓衛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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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過得實在糟心。”
裴知聿仔細整理著裴知雪冷冰冰的臉,一邊同扶搖抱怨。
院子裡,四下已無雪,裴知雪靠著寒冷維持著形貌。
“大年初一的整刺殺?濺了一殿的血,抓了一屋子人。何苦呢?活得好好的,非要自己尋死。”
“誰說不是呢?”扶搖也歎氣,隨手扯正了裴知雪的大紅披風。
她瓷白的小臉凍得通紅,又嘟囔著,“照我看,上元節的宮宴就算了吧!實在遭不住,人也認不全。”
裴知聿將頭湊近,“要不,上元節那天,咱倆出宮去玩兒吧?盛京裡有燈市,還有百姓放花燈和祈天燈,大些的酒樓茶館裡還能猜燈謎,有彩頭。”
扶搖黑白分明的眸子立刻閃閃發光,拉著裴知聿,興趣盎然的說,“行啊。聽著又熱鬨又好玩。而且我也沒怎麼出過宮。”
裴知聿又神神秘秘的說,“還可以去了無先生的浮夢齋裡聽書,能聽到最新的話本子。”
扶搖喜笑顏開道,“這個可以有。”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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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宣德殿謀刺一案,女帝取消了上元節宮宴。
還延長了年假。
上元節,隻派人給朝臣們各賞賜了節禮。
尤其是首輔,因著救駕有功,皇宮裡流水一般的賞賚送入沈府。
那日宴上,首輔和女帝的那些細小曖昧動作,坐的稍近些的朝臣都看得真切,一時諱莫如深,私下又暗暗揣測女帝和首輔之間的逸事。
天馬行空的一番聯想,難免香豔了些。
據說,首輔以身擋刺後,是在女帝寢殿裡歇了七日。
又說,裴公子神醫妙手不但七日治愈刀傷,更是順手治好了首輔的隱疾。
不好說,首輔將成皇夫。
朝臣們咂摸著風向,也都以探望為由,帶著重禮拜訪沈府。
隻有謝安,因著謀刺女帝一事又在發瘋,整日呆在昭獄裡酷刑清洗,不論官民,抓了一堆人酷刑折磨。
尤其是神樂署裡,幾乎人人都被扒下一層皮。
一時間,言官彈劾謝安的奏折,又如落雪般厚厚積攢,以備開朝之日,一擊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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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一早。
女帝乘著皇輦,帶著裴知聿就出宮了。
皇輦後麵是如雲的傘蓋,兩長溜兒的太監、宮女跟隨。
前後各有大紅色飛魚服的錦衣衛騎著高頭大馬開道。
宮人們浩浩蕩蕩抬著幾十箱裹著紅綢的賞賜到了沈府,幾乎擺滿了沈府門口的街道。
一時竟分不清是賞賜還是下聘。
皇帝出行,百姓本應在道路兩旁伏首規避。
但是,女帝先前就有與民同樂的賢名,
此時,更是打開皇輦的窗戶,微笑同四周百姓招手,有那膽子稍大些的,匆匆抬頭一眼,目睹了女帝的風姿。
回去難免大肆渲染一番,說那女帝美如九天菩薩下凡,且音容笑貌慈和端莊,是為大曜朝萬世神君的氣派!
皇宮到沈府,不過三裡地,但是女帝擺得氣派大,占滿了半條街。
沈閣老和兒媳沈周氏,還有一個管家,恭迎在門口接駕,已是笑得合不攏嘴。
沈府也是世家高門,院子自不是一般的氣派,雖不比皇宮奢華,但也是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更有假山小池,花木扶疏。
沈閣老廣開正門,跪接了鑾駕,而後浩浩蕩蕩,穿過花園正中的大道,迎至大堂。
扶搖環視了一圈,首輔家裡條件不錯嘛!
裴知聿扶著她,慢慢跟著沈閣老進了正廳。
扶搖坐下,示意沈閣老也坐下。
外麵的宮人們,在桃桃的指揮下,將幾十箱賞賜,擺滿一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