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江州(1 / 1)

“叔父,不必如此。”

許久過後,還是孟長輝先開的口,聲音嘶啞。

孟星惟沉下臉,背著手,身上單薄的戎裝因為許久未換,皺巴巴的。

看著叔父一臉倦容,孟長輝仰起頭,淩亂的頭發像是雜草一般在腦後隨意地束著,眼神疲憊。

三人,一個躺,一個站,一個坐,其他士兵坐在不遠處,幾十隻眼睛在三人身上打轉,確切地是在孟星惟身上。

他們都是些粗人,身在軍營多年,極少見過女人,何況是孟星惟這般謫仙似人物。

當真是縱使衣衫粗陋,難掩天人之姿!

看得這群大老粗是目不轉睛,忘了頭頂的毒日。

倒是進言的那個羽林衛眺望著遠處的天空發呆,與他同座的同僚盯著孟侯爺發呆,直到他回到馬車裡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見到同伴還在發呆,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低聲問:“錢八哥,你看什麼呢?”

“要變天了。”錢八抹了一把臉。

問話的羽林衛一臉疑惑的抬起頭,隻見天空一碧如洗,白雲朵朵,驕陽似火,耳邊傳來知了有氣無力地叫聲,吹在臉上的風熱氣喧騰,怎麼看都不像下雨的樣子。

他撇了撇嘴沒說話,隻當錢八瞎說,順勢躺下,閉上眼:“咱們剛過宜州城,這幾日又該風餐露宿了!”

錢八眯著眼睛看著遠處,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可不是。”

熱浪滾滾,樹葉打著卷,蟬鳴叫地人頭疼,周圍更是一點風也沒有。

眾人昏昏欲睡,連孟長輝也倚著木柵欄沉沉睡去。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半個時辰後,烏雲蓋頂,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暴雨如注,雨若白練,打在人臉上連眼睛都睜不開,眾人隻得在樹林間躲雨。

“轟隆”一聲,一道銀蛇裂天,昏暗的樹林瞬間亮如白晝。

就在此時,幾十個黑衣人像是幽靈般突然出現在林子裡,如同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幾息之間將他們團團圍住!

忽然,“兄弟們抄家夥!”不知是誰大喊一聲。話音一落,士兵們紛紛抽出腰間長刀戒備地看著黑衣人!

領隊的將領率眾走出來,冷冷望向黑衣人,朗聲道:“我等是肅州衛府兵,本將李遠奉命押解叛將孟長輝回京,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還請爾等速速離去!”說著話,卻毫不猶豫抽出腰間的長刀,目光凜然。

大雨還在不停的下,如注如練,如同,不透風地水幕。漸漸,腳下積起腳踝深的水。

孟長輝盤腿坐在囚車裡,垂頭任由大雨衝刷,聽到李遠的聲音,這才睜開眼睛,望著劫車的黑衣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何必呢……

“轟隆隆!”的雷聲過後,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是瓢潑大雨。

田園園原本在睡午覺,聽到外麵的動靜忽地坐起身。

在馬車外烤火的絕情郎和老五,先是聽到馬車裡傳來“咚”地一聲,隨後是“哎呦、哎呦”地呻吟聲。

二人對視一眼,笑著搖搖頭。

若是不下雨,晚上便能到達江州城,可行到半路便見天邊烏雲滾滾而來。幸而二人對江州附近了如指掌,很快便找到一處山洞,這山洞高深,正好能將馬車趕進去避雨。

田園園困倦,一直在車裡睡覺,直到天上打雷才將她驚醒。

下了馬車,她發現這是一處洞穴,後麵黑魆魆的,看不清洞通向何處,到底多深,隱隱有風聲從不見手指黑暗裡傳來,隆隆作響,聽起來有些瘮人。

“這是哪兒?”田園園向二人走了過來。

絕情郎還因為胳肢窩的事不想搭理她,像是沒長骨頭般靠著老五,拿著棍子挑著柴火堆裡燒的炭。

老五甕聲甕氣道:“到江州還有一個時辰的路。”

田園園點點頭,也圍著堆坐下。

開始她以為二人是純粹避雨,誰知過了半個時辰,有兩個黑衣人冒雨走進來。

絕情郎沒動,老五領著二人到馬車後頭去嘀咕嘀咕了。

田園園拿著木棍嘩啦著火堆,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其實豎著耳朵一直在偷聽三人的談話,隱隱聽到什麼,“去了”“王”“不讓”“月衛”等隻言片語。

絕情郎曲起一隻腿坐在墊子上,嘴角噙著笑,拿著水囊喝了兩口。

“他們是誰?發生什麼事了?”田園園按耐不住,開口詢問道。

“與你無關,莫要多事。”某人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你還在生我的氣?”

“哼!”

田園園對他笑笑,可惜她不是個美人,自然談不上一笑傾城、嫣然而笑什麼的。

“傻笑什麼!”絕情郎最近看她煩,沒好氣地嗬斥出聲。

田園園頓時斂住笑,輕嘖了一聲,心道:我還是你的衣食父母呢,你就是這樣對你娘的嗎?

很快老五回來了,黑衣人已經離開。

“發生了什麼事?”田園園連忙追問道。

老五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三人同行月餘,極少會主動說話。他先是看了一眼歪著身子的老大,見他垂著眼一副無所謂地樣子,便沉聲道:“暗樁得到消息,月前秦王派人前去營救孟侯爺,算下日子應該已經到達宜州。”

“周廷禕?他膽子真大,居然敢抗旨!”田園園驚訝萬分。

他爹是皇帝,他是未來的皇帝,居然頭這麼鐵敢忤逆自己老子,若是讓人知道,豈不是當眾打自己老子的臉?

……隻能說愛情真讓人瘋狂,沒想到周廷禕對孟星惟居然是他媽的真愛,不是玩玩就算了的那種!

“有何不敢!他是老皇帝唯一的成年兒子,大周未來的天子,反正他爹又不會真廢了他!”

絕情郎從地上撿起一些乾草扔進火堆裡,火“騰”地一下冒出來,跳躍地火光將三人的身影映照在石壁上。

他對老五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清了清嗓子,眼神肅然:“夫人,有件事需要你知道。”

田園園見此坐直身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但說無妨。”

“不日前,波托女王與西夷王上奏,為表大周扶持心意,撤兵夏黑,出讓管理權。也就是說夏黑將並於大周領土……”

夏黑幾百年來處於三不管地帶,不受三國管轄,一直自治自理。然而自古以來在文化與波托、西夷同出一源,但在地理位置卻靠近大周,三國交接之處,位置險要,一直是三國曆代必爭之地。在經過無數戰爭後方有今日獨立局麵。而今波托、西夷願意拱手相讓,大周焉有不要之理!

聞言,田園園深深歎了一口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夏黑歸於大周,他們為了活命隻能離開!

可是去哪兒?西夷不考慮,雖然兩國明麵已經和解,可骨子裡的仇恨豈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而波托,幾百年來都是大周的迷弟,以大周馬首是瞻。若是老皇帝要人,查莉兒迫於壓力不一定會幫助她。

田園園垂下眼皮,心裡盤算起來周圍其他幾個國家,大食、波斯、北狄……

“其實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去南昭國。”一旁的絕情郎見她麵帶憂色,特彆好心提醒了一句。

“南昭國?”她驚訝地看著沒骨頭似的絕情郎。

他點點頭,半束的墨發隨著動作滑落到臉頰邊,“嗯,南昭國,位於大周南邊,四季溫暖宜人,鮮花不斷,民風淳樸敦厚,是一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你們一家何苦再往苦寒之地去呢!”

“聽你這麼一說倒是一個好地方。”田園園沉吟,四季如春的南昭國應該屬於昆明一帶,確實是個好地方。不過,南昭也是大周的附屬國,到時候老皇帝一發話,南昭國的大王不得屁顛屁顛地把她們雙手奉上啊……

瞧她愁眉苦臉的樣子,絕情郎焉不懂她的擔憂,眼含笑意:“若是擔心安全,大可不必。不瞞你說,南昭是我老窩,自有我等的勢力,保你們母子一世平安不在話下!”

“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那勞煩你的人把她們接到江州,與孟長輝見上一麵,再一同入南昭!”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夏黑去了就換地唄!

“好說。”絕情郎頜首。

火光跳躍,田園園微微歎了一口氣。

不管孟長輝是入京求死還是隨他們遠走他鄉,田園園的去意已決。如今身為人母的她,孩子的安全已成為她首要考慮的問題。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付出代價,不論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選擇。

“轟隆隆!”又是一陣震聾發聵的雷鳴聲,緊隨其後地是一道破天劈地的閃電。

田園園轉頭看去,山洞門口的地麵已經濕透,再轉身,老五正在綁絕情郎散落地頭發,粗大的手指在墨發裡穿梭,凶神惡煞地臉憑空生出幾分柔情來。

絕情郎閉著眼,似笑非笑。

不知為何,她生生打了個冷顫。

到了睡覺的時候,她打著哈欠鑽進馬車,回頭看時那兩人還圍著柴火堆說話,也不知道哪兒的那麼多話!

睡到半夜,田園園忽然從夢裡驚醒過來,“呼呼呼……”她緊緊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雖然忘記夢到什麼,可心中還殘留著難以言說的痛楚。

忽地,一聲暗啞地低吟聲從馬車外傳來,“唔…”

初時,她以為是誰在夢囈並未在意,直到一聲隱忍的、痛楚夾雜著歡愉聲再次響起來:“啊,啊……”

臥槽,這兩人在……田園園嚇得趕緊捂住嘴,僵硬地躺在馬車裡一動都不敢動。

“啊啊……”

歡愉聲還在繼續,而且高亢起來,似乎正入佳境。兩人這麼肆無忌憚地叫聲,顯然不怕被人聽了牆角。

隻要我不尷尬,尷尬地就是彆人!

聽牆角的田園園如坐針氈,不,如躺針氈……那問題來了,誰是受,誰是攻?

大雨下了一夜,清晨時分才堪堪停下來。

押解孟長輝的隊伍再次啟程,踩著爛泥向官道行去。

錢八看著囚車裡濕答答的孟長輝,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一旁的同伴聽到他的歎氣聲,驅使著馬匹走了過來,笑道:“大清早的歎什麼氣?不知道歎一口氣少活一天嗎?”

“你懂什麼!”錢八對囚車裡人努努嘴,“你說,他為什麼不跟著黑衣人離開?”

同伴側頭看去,壓低聲音道:“說實在的,昨天一事他不肯隨黑衣人離去,讓我覺得孟將軍是被冤枉的。隻有彆人誣陷,他才會不顧一切回京澄清事實!”

錢八眼神閃爍。昨夜黑衣人來勢洶洶,身手高強,以一當十,他們這群蝦兵蟹將根本抵擋不住,很快就落敗。

好在這群人並沒有傷害他們,隻是想帶孟家叔侄離開。然而,兩位將軍誰也不肯離開,任由黑衣人如何勸說都不肯下車,正要當黑衣人用強硬手段時,二人放下狠話,要以死明誌,黑衣人這才铩羽而歸!

正是叔侄倆這番舉動,讓押解士兵對二人改變了看法,也對二人越發客氣起來。

昨日大雨帶來的涼意,很快隨著太陽的升起而漸漸閒散,反而在烈日地蒸騰下像是一個大蒸籠,熱的人難受。

不到中午李遠便下令整頓,好避過毒辣辣的日頭,又叫人將囚車拉到樹林中,送水送糧,若不是皇命壓身,定然放孟長輝下車。

待日頭低了再次上路,直到夜深看不見路為止。待天蒙蒙亮,再次啟程。如此

走走停停,二個半月後押解的隊伍才踏入江州地界,此時距離京城還有一個來月的距離。

此時已進七月中,早起晚上已有涼意,就是白天的溫度依舊不變,還是熱的人滿頭大汗。

這日,早起時陰雨綿綿,雨滴打在窗戶上發出“吧嗒吧嗒吧嗒”的聲音。

田園園推開窗戶,濕冷的空氣瞬間湧了進來,在住的房間前麵有座小池塘,荷葉亭亭如蓋,伸展著幾朵荷花,花瓣儘落,露出小小的蓮台,停留著一隻黑藍色的豆娘。

“夫人!”老五甕聲甕氣地聲音從門外傳來,“孟將軍已經到達江州驛站!”

來了!田園園心頭一跳,緩緩吐出一口氣。

時隔一年半,這對聚少離多的夫妻終於再次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