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囚車(1 / 1)

今日亦是陰雨綿綿的一天,觀音寺角落的一座小院子,院裡傳來女人陣陣呻吟聲,偶爾夾雜著一個婦人的急聲厲色,在幾聲慘叫後,一個高亢的嬰兒哭聲傳來。

簡陋的客房內,一個粗壯的婦人正在剪男嬰肚子上的臍帶,剪好後,手腳麻利把孩子用繈褓裹好。

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渾身像是水洗過的,疲憊無力地望著那婦人,虛弱地抬起手:“孩子…我的孩子……”

那婦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隨後抱起孩子往門外走去。

“孩子…不,我的孩子……”女子咬著牙坐起身,探出身子去夠:“把孩子還給,還給我……”

那婦人推門時回頭看她,看著她淒慘的模樣,眼神露出不忍之色:“小姐,這孩子跟著你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你莫要傷心,夫人也是為你好……”

“不!他是侯爺的孩子……”女子,也就是被休棄的前秦王妃,王舜華。

“唉!就是他的如何,孟侯爺如今是待罪之身,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何況滿京城誰不知道他是有病的!這孩子就是個野種……”

“不!不是野種,是我的孩子……”王舜華艱難地從床上翻下來,下裳上全是生產後臟汙,顫顫巍巍地向那婦人爬去,滿目祈求:“求求你,把孩子,孩子還給我……我什麼都沒了…隻剩下他……”

“唉!何必呢!這野種日後的機緣你是想都想不到的,與其跟著你無名無份,還不如……”

那婦人眼神複雜地看著她,隨後抱著孩子大步走了出去。

“砰”地一聲,門緊緊關上。

“……求求你……那是我的孩子……”王舜華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放聲大哭,哀求道:“求求你,還給我……”

“嗚嗚……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打開。

王舜華從地上抬起頭,頭發淩亂打結,眼睛紅腫,滿身的汙血,此時此地像是個瘋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哪裡還能看出昔日千金小姐的高高在上,像是一條被丟棄地喪家之犬。

門口站著一個長相周正的男人,風塵仆仆,衣衫破舊。

他說:“我找了你很久。”又說:“我帶你離開……”

冰冷的雨落在她頭頂的鬥篷上,發出吧嗒、吧嗒地聲音。

王舜華溫順地窩在他懷裡,感受到身體被他緊緊圈住,他的胳膊是那麼有力、那麼健碩。

她安心地閉上眼,兩行淚從眼睛滾落下來,“孩子,孩子被帶走了……”

頭頂的男人發出“嗯”地一聲,隻道:“你沒事就好……”

雨水順著他臉頰滑落,落在鬥篷之上,暈出些許濕痕。

五月的風雨,來勢洶洶,剛開始是綿綿細雨,而後卻是瓢潑大雨。

王舜華失蹤了,從此以後再無人見過。

再說婦人抱著孩子繞到觀音寺另外一邊禪院,早就等候多時的婢女迎了過來,將人帶進最後一間禪房中。

房內隻有一個大腹便便的年輕美人,見到她來眼前一亮,“男孩還是女孩?”

婦人笑道:“恭喜王妃,她生了個男孩!”說罷,見她臉色一沉便知自己說錯話,連忙改正過來:“恭喜夫人喜得貴子。”

那美人一頜首,婢女從她手上接過繈褓,裡頭睡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她笑著走過去,“夫人,你看。”

“嗯,先帶下去。”那美人掃了一眼繈褓裡酣睡的男嬰,滿意地點點頭。

待婢女抱著孩子離開後,美人扔給她一個銀袋,冷聲道:“即日起,彆讓我在京城看到你。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婦人接過錢袋打開一看,裡頭有四錠金子,頓時喜的眉開眼笑,忙不迭地磕頭:“知道,知道,老婆子現在就回老家再也不來京城。”

“你記住你的話,若是讓我發現你還在京城,小心你一家老小的命!”那美人冷聲威脅,目光陰冷。

婦人磕起頭來:“小人不敢,我這就走!”說罷,拿著錢袋快步離開。

望著她張惶失措的背影,美人眼神極其陰鷙。

窗外風雨大作,忽然之間一道閃電劃破陰沉沉的天。

婢女去而複返,笑道:“王妃,乳母已經喂上了。”

她點點頭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白練似的雨珠,幽幽歎了一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婢女:“她可會怨我?”

“她感激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怨王妃您呢?”婢女笑道:“再說您又放了那男人和她一條生路,日後她的孩子……咳,她隻有感激涕零的份,哪裡還會怨您!”

王瑤華輕輕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一凜,“若它爭氣些,我又何必要彆人的孩子呢……”

誰知,到觀音寺上香的秦王妃,下午時摔了一跤,結果動了胎氣,於辰時時分產下一個男嬰。

雖然孩子早產一個多月,卻跟足月的孩子般,哭聲洪亮,健康紅潤。

上天垂憐,母子平安!

皇帝大喜,賜名永泰。

咳咳咳,真是可喜可賀!

轉眼到了六月盛夏,驕陽似火,暑氣騰騰。

還有四五日到達江州時,絕情郎收到來自夏黑的信,信裡隻有四個字:已到,人安。

聽到孩子和青娘她們已經平安到達夏黑,田園園懸著的心算是落了地,人也鬆懈不少。

都到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一改平日的無精打采,沒事就傻笑兩下。

絕情郎靠著車廂,正熱的大汗淋漓,看到她傻笑心情頓時生了嫌棄。

他不高興時是看不得彆人高興,於是淡淡地開口:“你夫君與你叔父一心進京,自辯清白。對此你有什麼可說的?”

果不其然,提到那對叔侄活寶,田園園的臉立刻垮下來,再不複剛才得意的勁,“你能不能在我開心的時候潑冷水?”

“不能。”絕情郎好了許多,搖頭晃腦地搖起手裡的扇子,“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呢!”

“哼,我看你是故意的。”田園園歎了一口氣,“到了江州再說。”

“若是我的話,下藥打暈送夏黑去。”

田園園聳聳肩,攤開手:“白搭,按照他們二人的性子,絕對會哭著喊著要回來,除非打死打傻或者高位截癱!”可是這樣的話還不如死了算了。

“不知變通,冥頑不靈!”絕情郎也跟著憂愁起來。

田園園輕哼一聲,斜眼看他:“對了,我記得當初咱們可說好了,你得保住二人的命!”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那你以為銀礦是好的?你我的交易若是不成,我就是做鬼也會跟著你!”

聞言,絕情郎坐直身體,幾滴汗水順著下巴滴在他裸露地胸膛,滑進湖青色的薄衫,隱藏進結實的肌肉裡。

他身形高大不輸孟長輝,往那兒一坐,自帶王八,不,王霸之氣!

那雙狹長的雙眼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田園園感受到來自成年男性的威壓,下意識地退後一些,心道:這家夥不會是生氣了,要殺人滅口吧!

這時,絕情郎微微探過身,一手撐著車廂,將她籠罩在自己身體下,一手挑起田園園的下巴,雙眸盯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邪魅一笑:“以往見你說話犀利,隻當你心思單純,喜怒於色。今日一見,倒是覺得你心思縝密,想必一開始,你就知道孟家叔侄將要麵臨的事吧!”

廢話!曆史書上有多少忠臣能壽終正寢,多數都被找借口乾掉了。她不過是曆史學的好罷了!

“……不知道,我一個鄉野村婦,大字不識一個,懂個屁啊!”田園園盯著他幽深的眼睛,涼涼地開口。

絕情郎這家夥長的十分出眾,憑借著健碩的肌肉捕獲不少男男女女的春心,如此這般靠近一個男人或是女人,哪個不是麵紅耳赤,春水汪汪。倒是眼前這個女人,目光清明,絲毫沒有反應。

他湊進她耳邊,聲音低沉帶著誘惑:“你說,你我同坐馬車月餘,你夫君若是知道可會嫌棄你?”說罷,還惡劣地吹了她耳朵一下,結果這耳朵和它主人一個德行,不為所動。

“大熱天的,你離我這麼近乾嘛,話說你身上的汗臭味好重!”田園園盯著他汗津津地胸口,一臉的嫌棄:“尤其是你的胳肢窩…你不會是有狐臭吧!”

轟隆隆一聲,某人瞬間體會到什麼叫做五雷轟頂!

他猛地坐直身體,抱著胳膊,著重夾緊胳肢窩,一臉公事公辦:“江州過後,不管成與不成,你都要隨我去大青山,兩座銀礦一個都沒能少,否則我會殺了你!”說著,眼神裡迸出強烈的殺意!

“……小心眼!我就說了個實話……”

田園園在他惱羞成怒地眼神裡趕緊嘬住嘴,嬉皮笑臉賠笑:“那啥,我嘴笨不會說話,你彆生氣哈!”

沒想到這家夥這麼小心眼!

“哼!”絕情郎重重地哼一聲。

“你彆介意哈!”

絕情郎冷冷掃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哼!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

“……”田園園無語。

片刻,他趁著田園園沒注意這邊,飛快地聞了自己胳肢窩一下,臉色一沉,敲了敲車廂對外麵的男人說道:“老五,找條河,你老大我要洗澡!”

田園園一頭黑線:所以你還是很介意嘛!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看向車外,天空一碧如洗,萬裡無雲。可她的眉宇間卻是揮之不去的陰霾,心裡再次擔憂起她那犟種老公。

她的犟種老公此時此刻正在上京的路上,背挺的筆直,端坐在囚車中央,一動不動像是一座凝固時間的雕像。

頭頂的天空低垂,盛夏的天酷暑難耐,又四野無風,像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大蒸籠,熱的人大汗淋漓,焦渴難忍。

他所在的押解隊伍正在官道上緩緩行進,所經之地,黃土漫漫。

前麵開路的有二十來個羽林衛,中間是馬車與囚車,最後麵跟著一隊負責押解欽犯的衛兵,約三十來個人。

孟長輝也熱的滿頭大汗,胸前與後背都漬出鹽跡來。

“扣扣!”有人敲木柵欄。

他睜開眼,是負責看押他的羽林衛,手裡拿著一個水囊,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見他眼神遲疑,便毫不猶豫打開蓋子自己先喝了一口。

“多謝。”孟長輝這才接過水囊喝了起來。

一路走來,暑熱當頭,早已焦渴難忍。

囚車另外一旁的羽林衛瞪了同伴一眼,譏笑道:“你巴結錯人了,他是必死無疑的!”換言之,你巴結也沒用。

送水的羽林衛笑笑沒說話,沉默的接過送回的水囊,隨手掛在晚間的腰帶上。

半個時辰後,日頭已經爬上正午,毒辣異常。

領隊將軍見此,下令停車整頓,待日頭下去後再上路。

士兵一聽,牽著馬紛紛躲進樹林裡。眾人這才看到囚車還停在大太陽底下。

“將軍,孟將軍……”送水的羽林衛剛說了一句就看到負責押解的將軍冷冷瞪著他瞬間閉上嘴。

有人嗤笑:“還將軍?他是階下囚,是通敵叛國的叛徒,怎能當得起將軍二字!”

“就是,叛徒!”其他士兵附和道。

直到孟星惟從馬車裡下來,看到自己侄子在太陽底下酷曬著,快步走了過去,緊隨其後跟著海納。

二人一直在馬車裡,除了解決內需外不得輕易下車。

拉囚車的馬都被拉走避暑,卻獨獨留下孟長輝一人在烈日下。

海納在前麵拉車,孟星惟在後麵推

二人合力推起沉重的囚車,草木深密,野地崎嶇,費了好大的力才將囚車推進樹林中。

叔侄二人沉默地對望著,誰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看著一手帶大的侄兒落魄地模樣,孟星惟嗓子堵得厲害,心中五味陳雜。

一旁的海納不管不顧躺進高高的草地裡,望著頭頂斑駁的陽光,喃喃起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們叔侄二人都是大傻蛋……”

孟星惟看到他眼角的淚,伸手蓋住他的臉,道:“哭什麼,也許事情沒那麼糟呢……”話是這麼說,眼神卻包含悲傷。

當他看到烈日炎炎下的孟長輝時,那一刻內心裡滿是痛苦與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