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釜底(1 / 1)

很快,夜幕降臨。大雪還在簌簌而下,遠處的山巒深林,覆蓋著厚厚的白雪,四野寂靜,唯有北風呼嘯。

田園園半躺在被窩裡,旁邊躺著昏迷不醒的大壯。這幾日,她一直睡在他旁邊,萬一有什麼意外也好及時發現。

天氣潮濕,再加上腐爛的臭味,大殿內的味道並不好聞。特好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小香爐,點了些檀香,她們這幾天睡在外殿的羅漢床上。

特好過來添炭,看了一眼裡間的大壯,湯藥加鹵汁灌了兩日,他的臉色已經不像剛來時那般灰敗,隱隱有了些許血色,這是好現象。

“小少爺,他的臉色比之前好多了。”

田園園輕輕歎了一口氣,心裡隱隱作痛。他體內的肺葉已經有了不可逆的傷害,縱使痊愈,身體也同其他健康的孩子不一樣,脆弱地像是一個易碎娃娃,若是養護不儘心,極有可能發展成肺癆,後半生將生活在咳血的痛苦中……

一時間,田園園不知將他強留下來是好還是壞……

看著她眉宇之間揮之不去的痛楚,特好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夫人,您也不必自責,各人有各命,強求不來。小少爺如此也全是命……”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眼下除了大壯讓她憂心,家裡也同樣麻煩。

前兩日小十送來消息說,定國公幾個老家夥還不死心已經開始搞小動作,派人將偽造的密信與大王女的令牌藏進侯府,同時送去的還有幾箱金銀財寶,待西北密信一到,便可收網打魚。

幸虧,田園園是噩夢的大主顧,絕情郎那家夥愛財如命,深知她手裡還有不少好東西,便派了小十和其他幾個人專門供她差遣。

於是,她讓小十把密信重新偽造一下,孟星惟的名字改成定國公的名字,然後連同令牌一起放到定國公府裡,當然金銀財寶她自己留下,白送的銀子不要白不要。

幾日後,西北的告密信一到,如法炮製,再次送進定國公府。

定國公:看我不弄死你們!

田園園:讓你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想到定國公就要為自己的行為全軍覆沒時,田園園得意勾了勾唇角。

正在得意時,心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巨痛,像是有隻看不見的大手,狠狠攥著她的心臟,針紮般的刺痛隨著呼吸不斷從心臟處傳來。她不由地張大嘴巴,捂住胸口,費力地呼吸著。耳邊轟地一聲,耳朵深處傳來尖銳的鳴聲,眼前的一切像是覆蓋了層水膜,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鼻子下麵傳來劇烈的刺痛感。田園園倒吸一口氣,眼前逐漸清晰過來,王太醫正一臉凝重地看著她,旁邊是痛哭流涕的特好,“夫人,您沒事吧。您可不要嚇我啊!!”小雨也是哭得眼通紅。

特好嚇得麵無血色,剛才還好好的,夫人突然臉色蒼白的,抓住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喘不過來氣,無論自己怎麼呼叫她都沒反應,嚇得她讓小雨去找王太醫。

“我怎麼了?”田園園躺下來,心口已經不痛,隻是渾身提不起力氣來。

王太醫眉頭緊皺,擼了擼頭上雜亂的頭發,“你此前也這般疼過嗎?”

“…有過一兩次,不過不如今日這般疼的如此厲害……”田園園身體一僵,心道:我不會得了心臟病吧!

“人有六疾,此乃是心疾之狀,由勞思憂憤引起。你這幾日身體勞累,夜不能寐,過於勞累而已。眼下產期將至,注重休養才行!一會兒,我給你開些安神的藥,安胎藥也得一日不落。”

他臉色凝重,若是心疾嚴重生產時恐有危險。不過他沒說,唯恐加重小孟夫人的心理負擔。

田園園無力地點點頭,大壯的病像是一塊大山重重地壓在她心上,壓的她喘不過來氣,側頭看了一眼還在昏迷的大壯,隻能無奈地長歎一聲。

後半夜,大壯又起了高熱。緊挨著他睡的田園園第一個發現,連忙讓特好去找王太醫。

特好離開後,她披上衣裳下床來,膀胱盈脹有些憋不住,叮囑小雨一句便先去解決生理問題。

田園園前腳剛走,後腳大壯忽然發出一聲怪叫,繼而猛烈地抽搐起來,眼睛倒翻,隻剩下眼白,嘴角吐沫,唾沫裡隱隱出現些血色。

小雨哪裡見過這仗勢,眼見小世子抽搐的越來越厲害,頓時嚇得全身血液倒流手腳發冷,渾身發軟,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小世子嘴裡的血越來越明顯,本來恐慌的她腳下一軟癱到地上,忍不住哭著大聲喊叫起來:“夫人!夫人……”

下一刻,她家夫人突然出現抱著肚子快步走來,臉色蒼白如紙,來到床邊後當機立斷掰開大壯的嘴,將自己兩根手指伸了進去……

“哼!”田園園悶哼一聲,臉色更白了,連嘴唇瞬間也失了血色。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看向地上的小雨冷聲道:“快去找王太醫!”

小雨已經嚇哭了,眼淚鼻涕直流:“特,特好姐姐已經去了。”

“哼!”手指再次傳來劇烈銳痛,田園園又發出悶哼,眉頭緊皺地看著嚇哭的小雨,無力道:“去拿些木棍或是筷子!”上次痙攣抽搐,王太醫兩針下去,大壯停止抽搐。而這會兒,王太醫不在,隻能先撐著不讓大壯咬到舌頭,可是他的勁兒太大,恐怕撐不到王太醫來,手指就要被咬下來。

小雨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奴婢,這就去……”說著,踉踉蹌蹌地往殿外去。

田園園疼的渾身發抖,嘴裡不時倒吸一口氣,可是看著正在抽搐的孩子,心口的疼痛大過手指上的,下一瞬間也傳來陣陣隱痛,一時分不清哪裡在痛。

“大壯,大壯,彆怕,娘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話落,王太醫來了,幾根銀針下來,大壯立刻停止抽搐,小雨去熬藥,特好在旁邊拿著棉布,端著熱水,一臉焦急。

當田園園抽出手指時,手指上已是血跡斑斑,大壯嘴裡全是她的血。王太醫看了一眼麵無表情地小孟夫,取下大壯手指上的銀針,不讚同道:“你就不能找根棍子,再不濟把棉被塞進他嘴裡也行,抽搐之下,他有可能把你手指咬斷!”

當時隻顧著大壯,哪裡會想到其他。田園園虛弱一笑:“當時情況緊急,不曾想到。你看,他沒咬掉的。”說著,不顧疼痛動了兩下,眉頭一皺,血順著手指滴到地上。

“不知死活!”王太醫瞪了她一眼去翻藥箱。

田園園拿來特好手上的布巾,就著溫水洗掉手上的不斷滴落的血跡,漸漸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兩根手指上各有兩個傷口,皮開肉綻……

特好驚駭地捂住嘴,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田園園對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安慰她:“沒事,不疼……您先看大壯,我沒事!”

王太醫拉住她的手,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他暫時沒事!”

處理完她的手,王太醫又去摸大壯的脈搏,神情猛然一變。

一直關注在這裡的田園園見他臉色一變,心裡也跟著咯噔起來,不會又有什麼變故吧!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王太醫剛要說話,本來安靜下來的大壯突然發出一聲驚叫,身體再次劇烈地抽搐起來……之後,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到了後半夜大壯的高熱才退下來。

這時,四個大人累的精疲力儘,剛剛喘口氣,大壯又嘔出幾口膿血……

直到天際破曉,幾人才各自安歇下來,田園園忘了問王太醫未完的話,而王太醫年紀也大了,之後一轉臉也忘記當時想說什麼。

不知睡了多久,田園園睜開酸澀的眼睛,一睜眼就看到大壯黝黑的眼睛。

明亮的陽光從薄薄的窗戶紙透出來,殿裡亮堂堂的,可以清楚看到他瞳仁裡自己的倒影。

他目露疑惑,遲疑地向她伸出手,在快要摸到時忽然停下,仿佛眼前的人是個一碰即碎的幻影一般。

田園園微微一笑,眼淚爭先恐後的從眼眶裡溢出來,她抓住大壯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而是呆呆地注視著她。

“大壯,你醒了?彆害怕,你會好起來的……”田園園摟著他瘦弱的小身體,在他的背上一下下順著,“你餓不餓?娘給你做好吃……”再低頭時,大壯已經再次睡了過去,小臉蠟黃,眉頭緊緊皺著。明明才六歲,卻已經過幾次生死。

田園園在他腦門落下一吻,雙手合十,向滿天神明虔誠的祈禱:神明在上,請保佑我的孩子四季常安,一生順遂。

之後,大壯多次高熱驚厥,倒是肺癰漸漸好轉起來,吐出的膿液越來越少,偶爾才有一口兩口,宛若唾液一般。

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又過去半個月。

大壯一天比一天好了,清醒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已經可以吃些流食。眼見他一天一天好起來,田園園還不及高興時,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大壯看人時眼睛發直,遠不如之前靈活,和他說話也需得過一小會兒才能反應過來,口齒也不若之前清晰。

王太醫來看診時,田園園將大壯的異狀告訴了他。王太醫忽然想到那日他想說的就是此事,高熱驚厥、怪叫痙攣等一係列的症狀極像腦疾,今日又聽到小孟夫人這麼一說,已經可以確定七八成!

“大壯……沒事吧?”田園園心揪了起來。他本來就得了肺癰,身體內炎症,然後感染加重,炎症侵入腦子,引起腦部炎症,高燒不退,繼而燒壞腦子了吧!如果這樣,大壯真的就……

王太醫沉吟片刻才道:“在我故鄉,有一十歲孩童,曾高熱三天而不退。病體痊愈後,心智卻宛若四五歲稚兒,直到今日,已是弱冠之年,亦然如此……”他看著田園園因痛苦而扭曲地臉,眼中露出不忍心之色,卻還是說道:“大壯,恐怕也同那孩子般……”

田園園腦子“轟”地一下,耳朵裡突然傳來尖銳地哨子聲,胸口再次傳來熟悉的銳痛感,眼前猛地一暗便人事不知……

西北,拒奴關

下雪已經落了七八日,這會兒天空低垂,鉛雲滾滾,天邊更是黑壓壓地一片,絲毫沒有停歇的意味。

因為下雪的緣故,這幾日都沒有操練,營地裡隻有巡邏的士兵,其他士兵不是在營房中睡覺就是侃大山,或是幾個人圍著比劃一下拳腳功夫,倒是沒有一個膽敢賭博的。

營裡平靜,戰場也平靜。

自從西伐的大軍駐守拒奴後,波托與西夷兩國立刻消停不來,之前他們派遣遊擊隊伍不斷騷擾邊境,在大軍來後立刻退回離拒奴關有三十裡的小湯坡,還修建防禦工事,一副準備迎敵的模樣,不過一直按兵不動。

說來可笑,孟星惟率領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奔赴而來。

結果半年過去了,三國之間連一次戰爭,哪怕連小衝突都沒有,隻是各自在邊境駐紮,隔線相望,深刻演示了什麼叫做敵不動我不動!

小湯坡之前屬於大周,後來前朝廢帝割讓給西夷,已經改名為克什羅爾,在吐羅火語意為失去翅膀的鷹。

此時,孟星惟站在城牆之上,眺望著小湯坡的方向,朔風獵獵,拉扯著他身後的披風。

大雪紛飛中,天地同色,白茫茫的一片,極目遠眺也不過是白雪皚皚。

他看了許久,直到海納尋來,二人才一前一後的下了城牆往營房裡而去。

進了營房,溫暖的空氣瞬間撲麵而來,

孟星惟摘下兜鍪,清俊的臉不苟言笑,立刻有親兵接過來。他身上穿著一身鎖子甲,走起路來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隨意坐到主位上,眼神落在蹲在火盆邊的海納身上。

他揮了揮手,房內的親兵立刻離開。

“如何?”

海納搓了搓凍僵的手,笑道:“常明那兒傳來消息,西夷的主將確實換了,之前是西夷的二王子現在換成赫圖,看來大王子遇刺一事果然不假!老二這是著急回去爭位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