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星高懸,半個時辰前,秦國的鐵馬騎兵兵臨城下,靠著雲梯和攻城錘,秦軍前仆後繼殺進古城內羌笛境內,肝髓流野,弓箭刀戟盾牌發出的碰撞聲和各種痛苦的哀嚎聲響徹了西北大漠。
“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聽著城牆外的殺伐聲,楚冥音依然平靜的躺在床榻上,燭火明滅,麵前的竹麵屏風上卻逐漸出現一團一團黑色模糊的影子,搖曳著,恣意著,肆笑著。他舉酒誦詩,倒生了幾分品酒的興致。
屋外前石梁旁那個被砍了數刀的女子眼珠突然轉了一下,下一秒整個僵硬的身體出現在殿外,一瘸一拐緩緩向屋內走進。
“九尾,你辦的,不錯。”楚冥音有些困意,放下酒杯托著腮,半眯眼瞧著眼前這具恐怖的屍體,邊打瞌睡道。
“奴家不過是便化了副好皮囊進宮當了名舞姬想享受享受安樂鄉。哪裡想到在皇後壽宴上,陳王看見奴家就走不動道了,納了奴家之後好幾次在皇後底下差點活不下來,都是陳忞相救。如今軍中處處人人都說因為我,陳忞才不理朝中政務。陳忞那個老糊塗,就也定了個罪把奴家肉身絞死在眾將士麵前,隻可惜奴家花一百年修得肉身死樣太淒慘了些。”那個女子雙瞳慘白,望著楚冥音尖聲細語嬌滴滴的說。
“看來,也算一報還一報了。”楚冥音看著倒在地上的陳王,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這次還得是玄冥王殿下運籌帷幄才能如此順利,話說回來,真是荒誕至極,堂堂一國皇帝,不分紅皂白,單憑幾疊從來不明的敵國亡兵身上搜出來的文書,就拿著劍殺完了這些忠心不二的大臣。”七尾端著酒壺給床榻邊的小口杯斟滿酒,獻給此刻似睡非睡的楚冥音。
“九尾一族,結界已破了,天下之大,總有你想要去的地方。”楚冥音並沒有接下九尾的酒,而是又端起那把劍,細細低頭看著。
“奴家從小無父無母,生來就被人類和妖類喊打喊殺,人類恨我,恨我是無惡不作的妖,妖類恨我,因為我族祖先背叛過妖族,我從來不被世間任何容納下,是殿下您一直收留我,不離不棄。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雖然陳國囚禁九尾結界已破,但是我隻想呆在殿下身…..”九尾聽出楚冥音言外之意,不由得內心一急,什麼話想到便往外說。
九尾祖先原是盤古開天混沌時期就誕生的狐妖,修為更是躋身妖界五大。隻因他幾百年前遇見了陳豳,心甘情願陪了陳豳東征西伐,犧牲了多少同族,把陳豳推上九五之尊的高位。可惜最後落了個被陳豳用天玄劍捅穿妖心而亡的下場。
“此事,再議”楚冥音聲音更加寡淡,神色無波無瀾。
“那,殿下,陳忞怎麼處置?”九尾看著衣衫不整昏過去的陳王問楚冥音。
“就放在這。”楚冥音不多話,緩緩起身,寬袍拖地,走出屋外,在月光下,清冷出塵。
“殿下小....心!”七尾注意到一隻離弦的羽箭,箭勢如風似白光飛星般刺破黑夜蒼穹朝著楚冥音射過來,話還沒有說完,再看去,楚冥音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不見了身影,那隻羽箭終歸落了白,直直插在講武堂前內殿前的石階縫隙中,隱沒了大半截箭身。
稍後九尾從那具腐爛的屍體上脫身,消失在這白骨露野的星夜。
不久,小雨忽至,夜風微寒。
通往講武堂的巷子,血流成河,幽靜無聲,此刻傳來“噠噠噠”濕漉漉的一陣馬蹄聲,馬蹄聲中夾雜著一個清脆的少年音。
“真難得,西北大漠下雨,果然吉兆。指揮使,你快來,本王爺這次給你射中了個大功勞”
“秦將軍,你小心點。”一個溫和的少年音回道。
異常頹廢的講武堂門前巷子裡除了屍體,唯有的活物就是這兩人兩馬,淮江心騎著馬跟在秦可緬身後看著這些死樣各異的屍體,心裡惆然。
“一口一個秦將軍,彆那麼生分。”坐在赤焰火龍駒打著赤膊渾身沾滿獻血的秦可緬,背上背著發著寒影劍氣的鳳凰純鈞劍,手握著腯山靈寶弓,回頭看著淮江心,雨水順著渾身緊實魁梧肌肉線條往下一滴一滴落。
“我不是這個意思,將軍願意在這戰亂之中一直讓我跟著,還處處施以援手,我感激不儘!”淮江心急忙說道。
“你跟著我,自然有你好處。”
“這裡是哪裡啊,將軍。”淮江心看見秦可緬停在一座森然的府邸前。
“這呢,是陳朝在羌笛的軍事議會廳,也是整個羌笛最安全的地方。想來當今最出名的那個人就被陳王當個寶貝似的藏在這裡。城牆大破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派了手段高明的奸細把這裡圍住,出來的隻要是人就格殺勿論,現在戰士們都快把羌笛殺了個底朝天了,都不見那人影,很大可能就在裡麵。”秦可緬下馬,把火焰駒拴在府邸前,招呼著不遠處淮江心乘馬快來。
“我剛剛用腯山靈寶弓站著城牆上對著講武堂內主殿門口的人影就是一箭,從我腯山靈寶弓底下逃走的人怕是還沒有出生,那人不死也活不久。這個功勞給你,想來,你升個官就不是難事,也沒有人會小瞧你了。”秦可緬看著淮江心,就順手想去扶淮江心下馬,但是還沒來及,淮江心就下了馬。
“那人又是何人?”淮江心邊拴著馬邊問道。
“大名鼎鼎的楚冥音啊,你可彆說你不知道啊,天底下誰不知道楚冥音?”秦可緬在火焰駒旁換下腯山靈寶弓,提著鳳凰純鈞劍,“呐,我馬上隻隨了一把傘,你將就和本王爺合用吧。”話音剛落,秦可緬撐起傘,一把攬過淮江心,他比淮江心高半個頭,輕而易舉就把他圈在懷裡,現在兩個人擠在這把傘下,秦可緬低頭盯著懷中的低頭思索的淮江心咫尺距離的嫩嫩的耳垂,突然很想咬一口。
“楚冥音楚冥音楚冥音.....”二人在雨中共持一傘,淮江心並沒什麼反應,隻是順著秦可緬的話喃喃重複道。
“淮兄,是楚河漢界的楚,冥府的冥,音律的音,楚冥音,不過是一個靠色相上位的臠寵”秦可緬悄悄攬緊,自己□□的胸脯緊緊貼淮江心的布衫,故意低頭在淮江心耳邊溫柔的吐息。
“聽著名字,楚冥音,倒是頗有氣概,是個不錯的名字,我還以為是身經百戰、足智多謀的英雄人物。既是臠寵之流,又怎麼會天下聞名?”淮江心左思不得其解,懵懵抬頭盯著秦可緬,秦可緬對上淮江心像這場小雨一般濕漉漉的眼眸,一下沒忍住,沒等淮江心說完,低頭一口便含住了他的耳垂,再無暇顧傘,一手托起淮江心的後背,一手抬起淮江心下巴,從耳垂一路吻到脖頸,直至麵頰,正想往唇上進攻。
“彆。”
一把傘倒在雨中,這一切發生的很快,淮江心在秦可緬懷裡,還沒反應過來,隻是下意識用手抵住秦可緬的身體想要推開,但是很快雙手被一股炙熱包裹著——秦可緬握住了他的手。
“彆。”淮江心用一種近乎嚴肅的神情抬頭看著秦可緬。
雨漸漸小了。
兩個人站在講武堂外的屋簷下,隔得很遠,涇渭分明,沉寂許久。
“他是陳國皇帝的男寵,從陳朝朝堂上出來的,不管是探子還是使臣,回來之後都好像著魔般癡迷,日夜不思,據說長得十分有二十分的俊美。”秦可緬突然開口,回答了之前淮江心的問題。
“原來如此”淮江心也順著台階下,點點頭,似乎兩個人都忘記了剛剛發生了什麼。
雨停後,兩人沿著講武堂內石徑走了一會兒,到了主殿,那把羽箭就深深插在那處石階上。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腯山靈寶弓居然落空了?”秦可緬跑到箭邊,把鳳凰純鈞劍掛在腰間,半蹲身子用力將這把箭拔起,射的有多用力,此刻就有多用力將這把箭從石縫中拔出來。
“將軍,人無完人,更何況在黑夜之中,本來人的視線就有極限,你能夠把箭準確射中在講武堂內殿門口已經是驚人的武藝了,沒事的。”淮江心在一邊安慰道。
終於,秦可緬把箭拔出來了,他把這隻箭抖落抖落掉灰塵,重新放進箭筒裡和腯山靈寶弓綁在一起,隻是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難以相信這個事實而又不得不勸服自己去相信這個事實。
隨後兩個人一起進了講武堂內殿,看見了滿目瘡痍、不堪入目的講武堂“景色”,大致猜到先前發生了什麼。
“還有活人嗎?”秦可緬對著內殿喊到,空蕩蕩的屋子傳來回聲。
“陳王在這裡,昏過去了,看來並沒有大礙。”淮江心半蹲著看著地上仰躺著個穿著龍袍披頭散發的胖子,拂袖伸過去探了一下鼻息。
“陳王,那個草包無用的老東西?”秦可緬哼了一聲。
“嗯,帶回去交給秦王處置,畢竟一國國君”淮江心將陳王扶起。
“我看就把這老東東西丟這裡,我們點一把火燒個乾淨,對外就說陳王自焚在講武堂,怎麼樣,天不知地不知,你知我知。”秦可緬轉頭往外麵走。
“不太好吧….”淮江心說著。
“那我不管了,要帶你帶,真不知道他吃什麼長那麼胖,要不是你說,我還真沒看出來這是陳朝皇帝,我的火焰駒可不能用來駝這個老胖子。”
“嗯。”話雖然那麼說,秦可緬還是和淮江心一起費力把昏過去的陳王前拖後拽的扯上了淮江心的馬。
回去路上,秦可緬一路無語,難得淮江心沒有秦小將軍一路打擾的時刻。
直到深夜,秦軍終於都聚羌笛城外城內得空地上,才開始點兵點將,各個方正儘然有序點著篝火烤著肉,計算著各方的死傷得失,打仗打得疲倦的,現下也逐漸回營帳中睡得深沉了。
秦可緬和淮江心坐在篝火旁,火焰燒的旺盛,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二人身邊的閒雜人等都識趣自行遠去。
“終於結束了”
淮江心心想,他看著羌笛的夜空,繁星明亮,一顆接著一顆,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星星的夜晚,心裡麵湧起一陣心酸又是一陣感動。
終於結束這一切了,這一仗結束了這場長達三年的戰爭。
今日和秦將軍進城,他雖然說是找射在講武堂中的箭,其實是在觀察羌笛的內部情況,羌笛畢竟陳國的最後據點,如果留有後患,隻怕今日的犧牲所帶來的和平也隻是暫時的。
秦可緬聰慧,在帶兵打仗這方麵有著天賦異稟,十五歲帶兵偷襲南方大國的時國封狼山,那以後時國最東北最堅固的大門被打開,秦國鐵騎如餓虎般湧入時國,短短數月就踏平了時國,秦可緬也一戰成名。
淮江心思緒還沒有飛回來就聽見秦可緬鄭重其事的對著自己說“羌笛古城有妖跑了。”
燃起的篝火橙明色的光芒映射在秦可緬的臉上,此刻他取下腯山靈寶弓和箭筒,抽出那隻落口了的箭,來回仔細地查看箭的情況,一臉無比認真。
“噗”正在喝水的淮江心噴了出來。“有妖啊?那難怪了。”江心點點頭老實巴交應和道。
“你信我嗎”秦可緬依舊一臉認真的問他。
“我信!”淮江心閃著星星眼,眨巴眨巴看著秦可緬說道。
“你少給我放屁,你的表情,明明就是不相信我!”秦可緬握著箭站了起來,生氣說到。
“我什麼表情?”
“不相信我的表情”
“什麼是不相信你的表情”
“這個就是不相信我的表情”說完,秦可緬學著淮江心的神態,也閃著星星眼,眨巴眨巴看著淮江心。
“噗”淮江心笑了。
“切,終於笑了。本將軍逗你笑罷了,看你從回來開始就一直愣愣的,呆的不行,旁人看了,還以為本將軍怎麼欺負你了,是不是被城裡的慘樣嚇到了?”
“對!”淮江心老實回道。
“時辰不早了,明日如果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你和我還有其他重要將領就要啟程回秦國見我父親彙報。養足點精神。”秦可緬把淮江心從地上拉起來。
“好。那秦大將軍晚上睡好,明早見。”淮江心往自己的營帳中走。
“明早見。”
和淮江心告彆後,秦可緬也回到了帳中,不過沒有睡覺,而是挑了個燈,繼續端詳著那隻落空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