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那是春春吧?”
秦典衣聞聲從隊伍裡探出頭來。
“是四殿下!”
“四殿……!”
張鶯鶯連忙捂住她的嘴,朝他們身後那人揚了揚下巴:“你瞧,他們辦正事呢!”
“不是讓她去補衣服了嗎?”秦典衣眯著眼,瞧著那個滿臉橫肉的男子心裡一陣後怕,“難道她惹上官司了?”
秦典衣的猜測不無道理,隻是這次惹上官司的不是鮑春春,而是當朝皇後娘娘。
“兒臣馬永晏求見父皇!”
清冽如泉的聲音越過石階,直直闖進了勤政殿。
“純一……”
朱潛頓了頓:“皇上,四殿下似乎想要入殿求見。”
“不用理他。你繼續。”
“是。”朱潛意味深長地向門口望了一眼,繼續說道,“純一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特請求開恩,將自己與馬氏葬在一處。”
“兒臣馬永晏求見父皇!”
皇帝不耐煩地擺擺手,叫黃公公把馬永晏轟出去,旋即嗬斥道:“朕肯把他葬入金烏帝陵已是法外開恩,如此貪得無厭,真真是和他那糊塗爹一個樣子!”
“皇上息怒。”
“兒臣馬永晏求見父皇!”
皇帝瞪著無功而返的黃公公心中暗罵“馬永晏這個小兔崽子”,思忖片刻,還是準了他進殿回話。
“你隻去告訴他,他母親早就屍骨無存了!”
聞言,馬永晏立刻斂了笑容,神情淡漠地走到群臣中間叩首道:“吾皇萬歲。”
“你尋到此處,所為何事?”
“兒臣奏請皇上廢後。”
“什麼?!”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請皇上,廢,後!”
“皇上,黃口小兒滿口胡言,豈可聽信?!”
戶部尚書當即甩著袖子躥了出來。
“老四,你母親的事朕已經同你說的很明白了,休要再胡攪蠻纏了!”
馬永晏忍著心中不甘,不卑不亢地向戶部尚書行了一禮:“武大人,我今日既然敢在朝堂之上請皇上廢後,必然是有十足的證據。請您和諸位聽我一言,再下決斷。”
說罷,他將一本表奏舉過頭頂:“兒臣受都察院右都察禦史所托,協助調查暴/民,意外發現有擾亂後宮之嫌的尚宮鞠氏死因蹊蹺。經查,凶手是公羊先生的外門弟子薑子深的妹妹。據薑子深所言,他和妹妹均收到皇後的脅迫,這才私造暗器,入獄行刺。”
“薑子深居然還活著?!他在何處?”
“就在殿外。”
“黃利!”
黃公公忙倒著步子跑出去,左右一招呼,幾個身強力健的官兵便架著一個糙漢走入殿中。
“還不快些拜見皇上!”
薑子深猶疑地磕了個頭,斜楞著眼瞧了龍椅上的人好久。
“馬老大?”
他一拍大腿,歡喜地呲著牙:“對,你造/反成功了!當皇帝了!”
“咳咳!”
皇帝輕咳兩聲,製止住朝臣的騷亂:“薑賢弟,注意言辭。”
“是了是了,是該注意些。”
薑子深憨笑著,眼睛無意中掃過站在一旁的馬永晏,默默地低下了頭:“如今我淪為了階下囚,與您之間,天壤之彆啦……”
“犬子的話,我不會全信。”皇帝扭動著手上的玉扳指,緩緩走下高台,“我想聽你說。”
“我……不,草民……供認不諱。”
“薑子深啊薑子深!你到底落了什麼把柄在皇後手裡啊!”
他囁嚅著雙唇,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我打我媳婦……”
“什麼?!”
“皇後把我打媳婦的事告訴給我妹子,我妹子說,要是不給她造暗器,就讓我掏出一半的家產再把我告到官府裡去!所以我就……”
“糊塗啊你!”
皇帝指著他,咬牙切齒,竟不知該說他些什麼好!
“我妹子不是在皇宮裡當過差嘛!若是彆人拿這話唬我,我定然是不信的!可她有的是宮裡的門路,這要是給我告到官府去,我準沒活路!”
皇帝也不管他如何辯白,隻搖搖頭,打發人去都察院,讓錢無窮按律處置便是。
“倒是你。”他話鋒一轉,把矛頭指向了馬永晏,“單憑薑子深的一麵之詞便想讓朕廢了皇後,未免把家國大事想得太輕巧了些。”
馬永晏自然知道帝後情深,遠不是這一件事可以動搖的。
“那父皇打算怎麼辦?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難道父皇要以身試法嗎?”
“畢竟沒有完全的證據證明這一切是皇後的陰謀,朕也不能妄下論斷。”皇帝胡亂搪塞了幾句,“黃利,去坤寧宮傳旨,皇後由參與殺人案之嫌,在事情查清之前,禁足。”
“父皇!”
馬永晏好不容易逮住了這個為母親平反的機會,他絕不會輕易放過!
即將從大殿中離去的大臣們紛紛駐足,他們望著那個顫抖的背影,很是想知道這個小小的人能掀得起什麼風浪。
“到底怎麼樣,您才肯廢後呢?”
“還說你沒有帶著任何私人恩怨?馬永晏,難道你在書院學的那些規矩全都忘了嗎?”
“那些規矩都是狗屁!我隻知道,惡人需得有惡報!”他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倔強地重複著那句話,“到底怎麼樣,您才肯廢後呢?”
皇帝也被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嚇得呆愣了片刻,他避開馬永晏的眼神,隻悶頭往高台上走:“孤證不立。除非,你讓鞠氏和薑氏親自到堂前做你作證。”
“嗬。”
馬永晏冷哼一聲,紅著眼,笑得越發癲狂:“您明知鞠氏已死,薑氏已瘋,卻還要我叫他們來作證。到底是誰做不到滌除玄覽,到底是誰?!”
“看什麼,還不快滾!”
他驅趕著那些仍逗留在此的大臣們,似是在嗬斥他們,又似是在敲打馬永晏這個傻小子:“難道你們也想跟皇後一起受罰不成?”
“六弟出事,您問遍了在場的所有人,卻從不曾問過我!我親眼所見,母親從未傷害六弟分毫,是六弟,是他抓傷了母親,是他自己滑倒摔了出去!明明母親才是受害者,為什麼,就因為那些可能被皇後收買的宮人的一麵之詞,她就要以身殉道嗎?!”
“朕殺她,從不是為這個。”
他歇斯底裡地吼著:“是因為“殘害其他皇嗣、嬪妃”,抑或是“賣官賣爵”這樣的莫須有的罪名嗎?您既然信了她一次,為什麼不能繼續相信她呢?!”
見皇帝沉默不語,他自嘲地點了點頭,終於明白了姑姑的話。
“身在其位,必行其職。原來,當皇帝的,就是要守住自己的權、鞏固自己的勢,寧肯聽信讒言,也不肯遵從本心!”
馬永晏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那個金碧輝煌的龍椅在他眼裡終是變成了一團影綽綽的金光,晃得他頭暈目眩,連連乾嘔。
“那就請皇上,好好守著這得來不易的一切,背負著姑姑和母親的怨懟,與皇後,長相廝守吧!”
他將那寫滿肺腑之言的表奏擲在地上便拂袖而去。
“馬永晏!”
見那個單薄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殿門外,鮑春春再也奈不住性子衝了過去。
“滾開!”
她像個潑婦一樣奮力推開攔住她的官兵,接住了險些癱軟在地的馬永晏。
“對不起。”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本來說好,要用這書為姑姑正名的。可我太意氣用事了,對不起,我,我食言了……”
“你姑姑事,可大了去了,怎麼可能一個人就能解決呢?”她心疼地把他攬進懷中,像是哄孩子那樣地撫著他的後背,一遍又一遍,“你還有我,不是嗎?”
“可我總是在拖累你,甚至連你的命……”
“阿晏。”
她飛快地擦去眼角的淚水,鄭重其事地說道:“我的命,怎麼用,由我做主。我從未覺得以一命換一個線索有什麼不值之處,也從未覺得你拖累了我。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好嗎?”
馬永晏委屈地在她頸間依偎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像從前那樣,憨傻地問著自己還能再為她做些什麼。
“這個……”
當她站在殿外,耳邊時不時傳來兩句馬永晏和他父親的爭吵聲,她惦記的隻有他的安危。
她隻恨自己為什麼是個女兒身,為什麼以這樣一個平庸的身份出現在這裡,對於自己如何爬到更高的地方助他一臂之力,她既做不到,便不會去想。
所以,這個問題她一時半會兒也回答不出來。
“你不是要在渝陽鎮置一座宅子,咱們一起去那裡過平凡的日子嗎?”
“可是我已經向他辭去了皇子的身份,現在就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這個願望恐怕不能實現了。”
鮑春春破涕為笑,指尖輕輕抵在馬永晏的眉心上:“那就去鄉下!”
“去蘿卜村嗎?”
她點點頭,遙望著西南方的天空兀自出神:“在我國農民是最大的群體,而鄉村正是農民最多的地方!既然要推廣平民教育,就該從鄉村入手,讓農民的孩子識字、明理,讓他們不再麻木地受老爺們的奴/役,讓他們也能明明白白地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