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初就不該同意你去找朱潛!”馬永晏叉著腰,憤憤地走在前麵,“能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他悶著頭,也不管鮑春春在後麵笑他,依舊是自言自語:“你肯定是跟他學壞了,我得找他算賬去。”
不多時,他又改了主意:“不對,你肯定是撞邪了,我得帶你去趟妙緣寺……”
“好啦!”
鮑春春牽住他的手:“我做這些與他無關,完全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怔愣地盯著那隻冰冷的小手,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些。
“值得嗎?”
她泰然一笑:“當然。”
“可是你做這個決定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想過我們呢?”他咬了咬下唇,聲音愈發地小,“你要是死了,我們怎麼辦?”
我死了,他們怎麼辦呢?
鮑春春沉默了半晌,還是沒有想出答案。
這17次的魂穿早讓她把死亡當作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這種在痛苦中離去又在痛苦中醒來的麻木感,早讓她忘記了那些存在於各自時空裡的人,該如何應對親友的離去。
人這一生,因存在而聯係,又因聯係而存在。
有喜怒哀樂、有悲歡離合,這才是人類社會。
“彆告訴他們,好嗎?”
鮑春春昂著頭,眼底閃過一絲淚光。
“也請你……”
話音未落,她突然被馬永晏擁入懷中。
“我才不要忘了你!”
“傻瓜。”
她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這個世界的鮑春春不是因為你而存在的,但一定是因為你們才選擇留下來的。”
——
鮑春春和馬永晏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眼鏡怪人給他們的錦囊讓他們再一次站在了都察院的門口。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啊!”
“是啊,和這個地方,真是孽緣不淺啊!”
隻是這次,他們不是來找錢無窮的,也不是來找周瘸子的,而是來找另一位都察禦史王喆喆的。
“見過四殿下。”
王喆喆連忙叫人給四殿下看茶,旋即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不知您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咳咳,是這樣。”
就衝這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總不能直接伸手找他要吧?
馬永晏思考片刻,在鮑春春驚愕的表情中,掏出了從藏書閣順走的封皮,“宮裡那本書被我弄壞了,想求大人幫我想個法子,看看怎麼能免一頓責罰。”
王喆喆毫不掩飾自己的笑容,接過那張封皮看了看,又還給了馬永晏:“您隻管放心,這頓責罰落不著您身上。這書五年前就長這樣了。”
“啊?”他慌亂地把那張封麵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還是堅持著自己那套說辭,“怎麼可能嘛,這明明就是我昨天扯壞了……”
“因為這書是我弄壞的。”
“不是,王大人,您要是不肯借就直說嘛,何必說這話誆我?”
王喆喆笑而不語,轉身走到堂屋後麵的書架上拿出了一本書:“拚上看看。”
馬永晏半信半疑地把手裡的封皮貼在書上,居然異常地吻合!
“這是怎麼回事?”
“姑娘,關門。咱們去裡麵說話。”
鮑春春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叫的是自己。她連忙摸了摸自己高高束起的頭發和扁平的胸口,深刻懷疑起自己的變裝技術。
疑惑歸疑惑,她還是乖覺地遵照王喆喆的命令,把門關上後隨他們二人來到了後院。
與錢無窮簡樸的小院子相比,王喆喆的院子要豪華許多。在藏書和家具擺設上,甚至能稱得上“小皇宮”了。
“我去!”馬永晏由王喆喆引著,路過了一個又一個黃花梨的架子,上麵擺的藏品快把他的眼睛粘在上麵了,“纏枝紋薄胎玉壺、鬥彩花蝶紋杯、粉彩雙耳瓶、肉形石……連國庫裡都不見得有這麼多好東西啊!”
鮑春春對這些瓷器玉器倒是沒多大興趣,她簡單掃視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尊白玉觀音上。
“王大人,這尊觀音好漂亮啊!也是您淘來的麼?”
“這尊觀音是上頭賞的。”
“想來賞賜您觀音像的,定是位仁善之人。”
“何出此言?”
不知何時,王喆喆站在了距她不過一尺的地方。
她有些拘謹地摳著手指,道:“您看,這尊觀音像的笑容多慈祥啊。”
“確實。”他望著觀音像眼神中僅是歎惋與落寞,“可你知道這觀音像背後雕著什麼?”
隨著王喆喆將觀音像調轉過來,一隻青色怪物赫然呈現在鮑春春眼前。那怪物毛發濃密,麵目猙獰,似獅又似虎。隻可惜她對佛教一竅不通,根本答不出個所以然。
“金毛犼,觀音大士的坐騎。”
馬永晏聞言也湊了上來:“尋常的畫像或是玉雕上,金毛犼都是正著的,為何這尊在後麵?”
“你可知‘犼’又名‘望帝歸’?”王喆喆從抽屜裡罵出一塊柔軟的布巾,輕輕擦拭著金毛犼頭上的薄灰,“聽說‘犼’能食龍腦,異常凶猛。古有皇帝為不負天下,捉‘犼’蹲守在勤政殿前,若他昏聵至不理朝政,‘犼’便會吃掉他。”
“這尊觀音該不會是姑姑賞的吧?”
王喆喆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把擦拭好的觀音像轉了回去:“就連這本《暗器大全》都是她交給我保管的,藏書閣裡的封皮則是我為了掩人耳目想出的餿主意。”
馬永晏無奈地扶額道:“確實做到了掩人耳目啊……”
“王大人,太後一向深思熟慮,想必她肯把此物交給您保管有她的考量?”
自從開始實施洗白計劃,鮑春春簡直就像個人型雷達,隻要聽到一點關於太後的消息都不會輕易放過。
“這我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又不知道?
她心下一沉,難道此人和朱潛是一類人?
不對啊……
張姐姐不是說他和朱家不對付嗎?
“她隻跟我說,自會有有緣之人找上門來的。”
“有緣之人?”
鮑春春警惕地躲過王喆喆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精心思索著這一切一切的前因後果。
先是原主發燒和太後意外相遇,間接導致了那個眼鏡怪人施法讓自己帶著太後的記憶穿到了原主身上。自己為了找到穿回現世的方法,不得不開啟了洗白計劃,邊收集太後的功過,邊尋找當朝皇帝殺害她的原因。
目前可能的原因有二:一是科舉舞弊案,太後得以完全脫身,而當朝皇帝被迫流放邊陲數年,他心理不平衡。二是太後為救馬家曾棒打鴛鴦,讓他和陳皇後接懷恨在心。也是由此,牽扯出了馬永晏母親之死。
鞠尚宮作為證明馬永晏母親可能被冤枉的證人,遭人暗算,而此人用的暗器極為特殊,需找到《暗器大全》才能破解。而太後仿佛早有預料,把那本書放在了王喆喆這裡……
“對啊!”王喆喆突然湊到鮑春春跟前,“你不覺得你和太後長得很像嗎?”
這種神情鮑春春不是第一次見了。
從馬永晏到陳員外再到朱潛,終於,王喆喆給出了答案。
她摸著自己的臉,百思不得其解。
無論是在原主的記憶中、那幅畫裡,還是眼鏡怪人讓她回想起的記憶中,那個女人的臉都有些模糊。也許是近視的緣故,自己隻能通過五官大致的樣子知道那個女人就是太後,可自己實在是不知道她具體的樣子。
“她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難道你也臉盲?”
他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馬永晏的肩膀。
“哪有!我早就看出來了!”馬永晏慌不迭地辯解著,“長得像又怎樣?她又不是我姑姑。”
“也是。”
王喆喆歎了口氣,把《暗器大全》鄭重其事地放在鮑春春手上:“我想,太後讓我交付的人就是你了。”
“為什麼是我?”
鮑春春終於問出了那句藏在心裡已久的問題。
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眼神不自覺瞥向持淨瓶而立的觀音像。
“小四,送客。”
她本想多問幾句,奈何主人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說什麼,隻能隨馬永晏回到與此地隻有一牆之隔的右院。
錢無窮聽說二人找到了《暗器大全》,連他們的經曆都沒問,忙不迭地叫周瘸子過來認暗器。
“是這個嗎?”
馬永晏精確地捕捉到一個和那女子使用的暗器很是相似的東西。
“不不不,暴雨梨花針是裝在一個銀質的機匣裡,使用時會在及短的時間內同時射出二十七枚銀釘,與那婆子用的暗器還是有區彆的。”
提起區彆,周瘸子趕緊叫鮑春春把那枚粗針和他們後來從婆子口中取出的機括拿過來:“我這幾日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個機括要求使用者含在口中,所以做的特彆簡單小巧。其他的材料倒是好找,就是這種製作彈簧的材料實在不常見。”
馬永晏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根被周瘸子拆下來的彈簧,小聲感歎道:“謔,好厲害的彈性!”
“可不,你看,我這個老頭子的手被它彈了一下子,腫了好幾天呢!”
錢無窮可憐巴巴地伸出手,在得到了鮑春春的吹吹後,像個小孩子似的誇了她好一番。
“這麼厲害的東西,我還是年輕的時候見過一回。”
“當真?”
馬永晏興奮地握住錢無窮的手,險些給他那把老骨頭捏了個粉碎性骨折。
“我又不是隔壁那個大忽悠,我能騙你?”他撇了撇嘴,把手抽回來,“但是那東西沒有這個小巧,是一種很大的機括。有點像火銃又有點像弩……大概是這樣,拿在手裡的。”
“我猜應該是改造過的諸葛連弩,箭頭裡加了硝石。”
“好像是誒,那玩意殺傷力可不小,據說能於數百步開外射中目標呢!”
他們左一句、右一句,聽得鮑春春暈頭轉向。
“錢大人,你們說的這東西應該是軍事武器吧?”
“啊,對啊!”
錢無窮捋了捋小胡子,兀自端起茶碗抿了兩口茶水。
“真要說起來,那可就久遠嘍!這還是我在冀州任職的時候見馬家軍用的呢!”
鮑春春和馬永晏倒吸一口涼氣,不約而同地叫出了那個傳說中的名字——
“馬家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