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讀亂回 鮑春春=鮑大糊弄……(1 / 1)

錢無窮看清楚來人,臉上頓時笑開了花。他連忙吩咐人看茶,拉著馬永晏坐下來閒話家常:“咱爺倆好久沒見,怎麼也得多說會兒話!坐!”

馬永晏看了看那梆硬的梨花木椅,又看了看眼神殷切的錢無窮。想著自己是帶著目的登門拜訪的,不好壞了人家的興致,便咬咬牙應了下來。

他這屁股剛挨著凳子,一陣劇痛便由點及麵地襲滿全身。他繃直了身體,好一陣才緩緩卸下勁:“是啊……”

“怎麼地,不舒服?”

“沒,沒。”

錢無窮見他如坐針氈,覺得馬永晏還是心裡有事:“我知道了!宮裡的凳子上都放了軟墊是不是?我叫人給你拿一個來,你等著昂!”

“不不不!”馬永晏連忙擺手拒絕,他可不想再經受一次那酸爽的感覺,“我此番前來,是想請您賣我個人情。是這樣,我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她被當作反賊抓緊來了。您也知道,我認識的人,都不是什麼壞人。所以……”

“又要放人啊?”

錢無窮聽懂了他的來意,把茶盞往桌子上一摔:“彆以為你叫我一聲七舅老爺,我就能容你在都察院放肆。上次你把皇上養在我這兒的人捅了,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你你還得寸進尺了?!”

“您就說吧!殺了陳正您痛不痛快?”

“痛快!”

“那不就得了?”

錢無窮被他擺了一道,心裡很是憋屈。

可曉曉就留下這一個兒子,自己就算是他拐著七八個彎兒的親戚也得寵著他不是?

他罵罵咧咧地站起身:“到頭來還得由我這個老頭子出馬……”

“小乙?啊不對,今天早上被帶走了。小甲!”

聽到錢大人叫他,一個下巴上有塊黑痣的官兵跑了進來:“小的在。”

“去牢房,帶路!”

去往牢房的這一路,錢無窮的嘴就沒閒下來過。當然,他也不會讓馬永晏閒下來。一會兒從他那個小口袋裡掏出一把瓜子,一會兒又掏出來一把花生米。彆看他那口袋不大,愣是能從裡麵再掏出一根玉米棒子。

馬永晏來的時候餓得是前胸貼後背,這一路走過去,硬生生被錢無窮喂了個半飽。

“老周,給我看一眼名冊。”

錢無窮接過周瘸子遞來的大厚本子,開始一頁頁地翻找。

“仇西風,年四十八……東方累,年二十二……李招娣,年十三……”

馬永晏急切地撇掉瓜子皮,剛要上手去翻,就被錢無窮精準地打了回去:“君子動口不動手。”

“都這時候了,誰還做君……”

“啊!找到了!”

錢無窮一個轉身,差點把馬永晏撞翻過去。他得意洋洋地背著手,指使著老周把關押平民的牢房門打開:“誰是鮑春春啊?”

這話猶如石沉大海。

那些平民百姓一個個蠟黃著臉,怯怯地看著這個笑容和藹的老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那八成是死了吧。”

“七舅姥爺!”馬永晏慌亂地追上錢無窮的背影,“您再仔細找找,人既然被抓進來了,怎麼會憑空消失呢?”

“怎麼不可能憑空消失啊?誰敢保證你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對壞人動了情啊?”

“四殿下?”

馬永晏身子一僵,連忙在昏暗的牢房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卻見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悄然探出頭來。

“你認識我?”

“我見春姐姐帶你來過陳宅。”

“對,是我。你見過你春姐姐沒?”

馬永晏也顧不上疼痛,蹲下身,滿眼希冀地握住那女孩的手。

李招娣點點頭,道明了自己與鮑春春相遇的事,旋即指著馬永晏身後的老周,說道:“春姐姐就是被他帶走了。”

“老周,你搞什麼名堂?我不是說過不準濫用私刑的嗎?”

老周見錢無窮臉色驟變,急忙為自己辯解:“此人尋釁滋事,小的隻是把她帶走訓斥了幾句,想讓她長點教訓……”

“她在哪兒?!”

“一號牢房。”

馬永晏狠狠剜了老周一眼,便火急火燎地往牢房更深處跑去。

鮑春春聽到牢房外麵的響動第一個清醒過來。她揉揉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那道高挑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向這裡,一股暖流頓時湧上心頭。

“梁惜時,救星,救星來了!”

她用力推了推身邊之人,不等他清醒過來,便急匆匆向門邊爬去。

“啊!”

“春春!”

馬永晏踹開牢門,急忙將摔倒在地的鮑春春攬進懷中:“不哭了,不哭了,我來接你了。乖,咱不哭了……”

鮑春春往他懷裡鑽了鑽,這才有了尚在人間的實感:“馬永晏,我的膝蓋好疼啊……”

他抬起手,揉了揉鮑春春的腦袋,正欲再安慰她幾句。可自己完全用不出半分力氣,身體不受控製地癱軟在地上。

“你怎麼啦!”

“馬永晏!”

“快來人救命啊!”

“……”

等馬永晏恢複意識之時,他已經躺在都察院後院的廂房裡了。

“你是不知道,他事兒多著呢!把藥給我吧,一會兒我來喂。”

聽到鮑春春又拿他開涮,他這才放寬心,緩緩睜開雙眼。

“錢大人,他醒了!”

鮑春春連忙撇下藥碗,扶著馬永晏坐起身來。

“春春啊,你先出去等一下哈,我給老四檢查一下身體。”

“嗯嗯。”

她乖覺地點點頭,這才跟著送藥的婢子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廂房。

“七舅姥爺……”

“你小子,真是有福氣啊!可憐我這個老頭子,姑娘的家裡人找上門,我又不好就這麼放人家離開,花了不少養老的錢請人家吃飯呢!”

錢無窮揶揄著馬永晏那副癡漢樣,手指翻飛,解開了他身上的布條。

“您說什麼呢?要她不是暗戀我,一直追我到書院去,我才不會多看她一眼呢!”

“呦呦呦!”錢無窮撇了撇嘴,“這話要是從你二哥嘴裡說出來,我信。從你嘴裡說出來,嗬,鬼才信。”

“啊!輕點!”

馬永晏盯著錢無窮給他擦傷口的手,倒吸一口涼氣。

“你要還是冀州馬家的老四,和這姑娘走得近,我不說什麼。可你現在是皇子啊!”錢無窮歎了口氣,“她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並非是你的良配。”

“反正我母親去世以後,闔宮上下也就沒什麼值得我牽掛的了。”

錢無窮打開藥罐,摳出一塊萬金膏甩在馬永晏後背上:“你若放棄皇子的身份,今後再遇到這種事,可就護不住她嘍!”

“所以啊……”

好不容易等錢無窮上完藥,他趕緊翻身起來穿好衣裳:“得提前把這些禍害扼殺在繈褓裡。”

門外,鮑春春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問問裡麵的情況,就聽“吱呀”一聲,馬永晏穿戴整齊走了出來。

“這大過節的,躺屋裡歇著唄?怎麼,還惦記著你那添香樓的小美人呢?”

“咳咳!”馬永晏連忙給鮑春春使眼色,大氅的繩子在手裡攪成了一團,“我這不是天選打工人嗎?春節出來給囚犯們展示一下才藝,哈哈……”

睡了整整三天,看來他真的是好得差不多了,又開始滿嘴跑火車。

鮑春春壓製住火氣,耐下心來好聲好氣地說道:“這樣啊,那我跟你一塊去吧!”

“這都察院的官員都是男的,你一個小姑娘去聽審,不方便。”

“書院裡還都是男的呢!我怎麼沒覺得不方便?”

鮑春春乾淨利落地把頭發盤起來,綁上一根紅頭繩,再披上一件厚外套,儼然變成了男孩的模樣。

“這這這,大變活人啊這是!”

錢無窮打量著鮑春春這身行頭,不自覺鼓了鼓掌。

好家夥,從年三十晚上到現在,他為了照顧馬永晏這個小兔崽子都沒來得及逛廟會。現如今鮑春春給他露了這麼一手,真叫他大開眼界!不虧不虧!

“你看,錢大人都默許了,走吧!”

“七舅姥爺!”馬永晏色厲內荏地戳了戳仍在傻笑的錢無窮,“您真要讓她跟著去?”

“去去去!春春啊,你還會什麼花活兒啊?”

“這個嘛……”

鮑春春神氣地抱著胳膊:“去了就知道了!”

——

“帶犯人梁惜時、郭曉致、馮岩!”

不多時,周瘸子便押解著三人來到公堂。

牢房昏暗,鮑春春看不清他們的傷勢如何。現如今到了稍顯明亮的公堂之上,那深淺不一的傷痕便暴露無遺。她心一揪,險些衝過去把周瘸子暴揍一頓。

“你們三人身為書院弟子,罔顧律法,擅自發表有辱國家的言論,該當何罪?”

“大人明鑒,爾等隻是應“神鳥”這一題目創作了幾首小詩,並未有侮辱國家之言。”

錢無窮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把證物呈上來!”

他打開小甲呈上的冊子,端詳了一陣:上麵的詩詞歌賦確實如堂下三人所說,以“神鳥”為題。有人寫“仙鶴”、有人寫“鳳凰”,偏偏這幾人不走尋常路,以“金烏”為意象。

奈何他文學底子不足,將將看出些皮毛,也不知道舉報之人口中的“有辱國家”從何而來。

“公孫先生。”

錢無窮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隻得求助堂下的文書。

可此公孫先生並非彼公孫先生,他對堂下三人的詩也是一知半解。

慌亂之際,他看向坐在一旁聽審的馬永晏。

“我去吧。”

鮑春春及時給馬永晏吃了一劑定心丸。

剛才錢無窮犯難的時候,她就看出,馬永晏是有意上去幫忙的。奈何他身上背著皇四子和書院弟子的雙重身份,實在不方便插手。

可鮑春春這個市井百姓不一樣啊!

縣老爺堂審的時候還得有陪審團呢,要不是逢年過節的沒人願意來湊熱鬨,也不至於就鮑春春一個的場外人員。

她雖然漢語言文學的底子一般,好歹是在師範專業的中文方向卷出來的“人才”,也該拿著課堂上學的那些理論知識實踐一把了!

那公孫先生也是來者不拒,忙指著上麵的幾句話說道:“就是這幾句,我也拿不定主意。”

鮑春春定睛一看,差點氣得背過去。

她還以為梁惜時三人寫的是“清風不識字,緣何亂翻書”這樣的詩句。若因為這個入獄,確實是都察院的不是。畢竟諧音梗頂多扣點錢。

沒想到這幾個人是一點也不避諱,差點就把“申陽壞,金烏好”寫在明麵上了!

“這樣吧,我來朗誦一下幾位比較有爭議的詩句哈!大家一起評判一下。”

鮑春春這話是故意說給馬永晏聽的,若論品詩,還得是他這個古代人比較靠譜。

她清了清嗓子,搖頭晃腦地朗讀起來:“五年新豐不知味,對日空舉三足杯。”

就這一句?

錢無窮還沉浸在其中,鮑春春那美妙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馬永晏!嘿!想啥呢?”

“哦哦哦。”馬永晏這才反應過來,鮑春春把這個拆解詩歌的活兒又甩給他了,“到今年二月,申陽建國就滿五年了。平時裡大家總是‘帝都’‘帝都’的叫著,實際上此地名為‘新豐’。而三足尊,有說其原型是神話中的三足鳥,也就是‘金烏’。所以這句詩的意思是……”

“我喝了五年的新豐美酒都嘗不出來其中的滋味,隻能衝著太陽舉著酒杯歎氣。”鮑春春接住了馬永晏的話茬,開始發揮她胡說八道的能力,“依我之見,詩作者郭曉致,要麼是舌頭有問題,要麼就是不會喝酒。下一個。”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鮑春春便開始了下一輪的胡謅:“挽弓搭箭,星移鬥轉,我有踆烏好作伴。”

“傳說有窮氏部落首領羿以善射出名,曾助堯射下九日,此後世間隻剩一個太陽。踆鳥則是金烏的彆稱。至於其含義,要不,還是多念幾句吧?”

“不必。”

鮑春春大手一揮,自信地說道:“我懂梁惜時的意思,他想說的是無非是“太康失國”一事。”

錢無窮眼睛一亮,焦急催促著鮑春春繼續說下去。

“這太康拋下朝政,外出狩獵,實乃大過;而羿為民請命,忠心耿耿,立太康之弟為國君,實乃大功。這不爭對應了金烏國的滅亡和申陽國的建立嘛?所以呀,他這明明是在罵金烏國國君昏聵、稱讚申陽國國君英明的,怎麼就成反賊了?”

“對啊,怎麼就成反賊了?!”

錢無窮激動地站起來,大聲叫好。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以一個朝廷命官的身份審理案件,應該矜持,不能這麼開心地看侄孫子和侄孫媳婦在這兒“唱山歌”。

“咳咳,繼續。”

“最後一個了啊!”鮑春春的小腦瓜繼續拗過去、拗過去,“烏雲蔽日天昏黑,我踏寒鴉上樓台!”

“烏鴉……”

“這我知道!”

自從鮑春春拿著二年級的知識蒙混過關後,更是信心大增。

不就是閱讀理解嗎?

小意思!

“馮岩之詩,與梁惜時之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啊!”

她把那本詩集甩在公孫先生身上,負手而立。

“眾所周知,光興末年,金烏國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在此時,咱們的國君挺身而出,腳踏金烏國的旗幟,登上了金龍寶座,為百姓帶來了光明。這不正是讚頌當朝皇帝的豐功偉業之句嗎?”

“好!”

鮑春春揮了揮手,示意馬永晏安靜下來。隨即故作謙虛,向眾人揖手道:“承讓,承讓。”

“啊呀,咱們國家真是人才輩出啊!”錢無窮止不住地感慨,“堂下三人,有兩人尚未及冠便得了舉人的名頭,還能寫出這樣語言犀利、充滿豪情壯誌的詩詞,實在叫人佩服啊!”

“啪!”

錢無窮乾脆利索地把驚堂木拍在案上,為幾人下了最後的判決:“本官宣布,梁惜時、郭曉致、馮岩三人無罪釋放!”

“太好了!”

“梁兄,你這是找的哪路的神仙啊!”

堂下三人相擁在一起,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從臘月初七被帶走的那天算起,他們三人連續受到了二十七天非人般的折磨。

從最初的棍棒相加,到後來的削/肉/剔/骨,他們都忍過來了,就為等到他們被無罪釋放的這一天。

現在,他們終於能夠堂堂正正地走到大街上,告訴所有人,他們不是反賊!

“彆高興的太早。”錢無窮撚了撚自己那所剩無幾的小白胡子,“你們務必要引以為戒,切莫因為自己的言行再進都察院了。”

“謝大人!謝四殿下!謝……”

“春春,真真的姐姐。”

梁惜時介紹道。

“謝謝姐姐!”

“我才十五……”

“總之,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