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鮑春春被押進都察院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但這並不影響她的腦子記住來自四麵八方的消息。
除了張家長、李家短的那些破事,最重要的莫過於都察院牢房的布局。
申陽國建立後並未對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因此,察院沿襲舊製,按照性彆劃分牢房。
由於牢房占地本就不大,再加上從今年起這裡承擔了關押參加複國運動的反賊的任務,左右都察禦史乾脆請示了皇帝,把牢房合二為一。
鮑春春此行就是鑽了這個空子。
她想和梁惜時好好談談。
可惜,她低估了都察院那些人的智商,多少有些身份的人和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不僅關押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就連一天兩頓的餐食都是天差地彆。
“大哥,咱就算是莫名其妙地淪為階下囚也不能頓頓吃泔水吧?”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抓住官兵的腳腕哀求道,“我拿點好吃的,出去後我定不會虧待你。”
“愛吃不吃!爺爺我見過的錢比你吃過的飯都多,彆想拿這一套忽悠我!”
那官兵也不給他麵子,抽出腳就往下一個牢房走去。
“我爹是李剛,全申陽有十三所布莊呢!真沒騙你!”
那小男孩一遍遍地細數著自己雄厚的家底,卻根本沒有人理會。他鬨了好一陣,隻能喪喪地盯著已經見底的泔水桶,哭了出來。
“爹!你不是說出門在外報你的大名我就可以不被欺負嗎?為啥他們都不理我啊嗚嗚嗚……爹,你啥時候派人來救我啊……”
“啪!”
那男孩捂著臉,哭聲戛然而止。
“真沒出息!你爹又不認你這個兒子,還指望著他來救你?”
“不可能,我可是爹的兒子,娘一定會求爹來救我的……”
他倔強地望著眼前的女孩兒,不死心地辯駁著。
“李光泉,你給我聽好了。”那女孩兒抓住他的肩膀,擲地有聲地說道,“求誰都不如求自己!”
“招娣?”
鮑春春窩在角落裡,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緩緩轉過身來的女孩兒。
“春姐姐!”
李招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哪怕牆角處在昏暗她也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萍水相逢的人。
“你怎麼也被抓進來了?”
李招娣趕緊把身後的乾草拽過來一些,鋪成了一個還算柔軟的坐墊,這才拉著鮑春春坐了下來。
“啊,我呀……”鮑春春尷尬地搓了搓後頸,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岔開話題,“倒是你啊,不是在陳家做工嗎,怎麼會被抓進來?”
“是我主動要求進來的。”
在鮑春春錯愕的表情中,李招娣繼續解釋道:“其實,我也可以不進來,但我實在放心不下我弟弟。”
——
兩天前。
“就不,就不,我就不!”
李氏外宅裡,李光泉坐在地上哭聲徹天響,任由那個長相嬌媚的婦人怎麼勸說都不行。
這事也不怪他。是李氏布莊的大當家,也就是這孩子的親爹,明明說好年前要帶他去金店買如意鎖的,但因為家裡的母老虎纏得他脫不開身,才讓人傳話把日子再往後拖拖。
小孩子就是這樣,他才不管大人有什麼理由,隻想著自己的那些事。
“招娣,你也不管管你弟弟,就知道在那兒倒騰那些破布!”
那婦人被撒潑打滾的李光泉抓了好幾下,若不是她用手擋著,隻怕那張保養精致的小臉兒就成大花貓了。
李招娣不耐煩地收好沒打完的樣衣,氣哄哄地走過出來。
從陳媛選擇出家的那一刻起,她的第一次離家出走就宣告失敗了。
她以為自己悄無聲息地回去,就沒有人知道自己在陳家做過工,沒想到正撞上從宅院後門溜走的父親。
本就因為李家主母的霸道憋了一肚子氣火氣,再看到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外室女,他直接抄起柴房最粗的棒子打了她一頓。
這一頓,險些要了李招娣的命。她臥床整整三天,也哭了整整三天。從那以後她便明白了“勇敢的孩子才會有糖吃”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是什麼貨色,自然不能指望著自己和弟弟以後的靠他們活下去。隻有靠著自己這雙手不斷打拚,才能讓這樣的苦日子有盼頭。
沒了辦法,她隻能承認自己從父親那裡繼承的製衣天賦,開啟了她的創業之路。
可是在這樣一個家庭,創業這條路也注定不會一帆風順。
就比如說現在。
“李光泉,你鬨夠了沒有?鬨夠了就給我閉嘴!”
“我就要今天去!我就要今天去!”
見李光泉越演愈烈,那婦人也沒了耐心,坐在藤椅上也是一番哭天搶地:“我命苦啊!為了跟老爺在一起,糟了街坊鄰居多少白眼,還攤上這麼兩個賠錢玩意兒。我任歡歡當初還不如死在添香樓呢……”
“姐兒,您勸勸任小娘和公子吧!”
來傳話的人見狀也是慌裡慌張地關上宅門,把李招娣拽到一邊。
“我就是一個賠錢貨,我能勸得動什麼?你叫他親自過來勸!”
李招娣也不慣著他們,甩下這句話就要走。那傳話的家仆見狀,急忙賠著笑,往她手裡塞了一遝子銀錢:“姐兒,瞧著小娘這樣子估計是沒法子帶泉哥兒出去了,您就當幫老奴一個忙,帶他買了得了。”
任小娘見錢眼開,聞著味兒撲了過來:“招娣啊,你也知道為娘的難處,不方便出門。不如你就拿著這筆錢帶弟弟把如意鎖買了,也算是了了你父親一樁心事。”
李招娣想反駁,卻看到弟弟眼淚汪汪地盯著自己,她心裡一揪,隻得妥協。
“阿姐,為什麼爹爹和娘親都不願意不陪我出來,我很招人討厭嗎?”
“沒。”李招娣擦掉李光泉臉上的鼻涕嘎嘣兒,拉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是爹爹和娘親太膽小了。”
“因為外麵的人很可怕嗎?”
“嗯……也沒有吧?你看對門兒的沈大娘、西街的糖畫叔叔,都是很好的人啊!”
“那是為什麼?”
眼瞅了馬上到了金店門口,她趕緊囑咐李光泉買完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趕緊走,千萬彆多作停留。
就像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一樣,李招娣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從出門的那一刻起就心臟狂跳。
一進金店,李光泉就被金子迷了眼,開心地鋪在櫃台上,咿咿呀呀地叫了半天。
“小孩兒,你家大人呢?”
一個年輕的店員邊手忙腳亂地阻止著李光泉亂摸亂看,邊皺著眉頭詢問著李招娣這個年紀較大的孩子。
“我就是家裡的大人,買個如意鎖就走。”
她微微敞開腰間的荷包,露出銀票的一角。
“沒問題!您看看您需要什麼樣式的,我給您推薦推薦?”
那店員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表情,抱起李光泉這位小主顧,幫他仔細挑選如意鎖的樣式。
“就這個吧。”
李招娣笨拙地指著一個半指長的小鎖讓店員給她包起來,隨後乖乖地躲開人群等待著店員上裡麵拿貨。
突然,金店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兩雙有力的手從一片木屑與塵煙中將姐弟二人捉了出來。
“小兔崽子,盯了你好久了!”
李光泉在空中手腳並用地掙紮著,奈何一個小奶娃娃的力氣根本不及壯漢的十中之一。
“說!誰派你們來送信的!”
“官老爺,我和弟弟就是出來買年貨的,怎麼會變成送信的?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
說話間,那官老爺扒掉了李光泉的小花襖,從褲帶裡麵翻出來一張小紙條。
“證據確鑿,還敢狡辯?帶走!”
李招娣想要把李光泉搶過來,卻被那壯漢一腳踢開。她吃痛趴在地上,捂著淤青為散的小腹顫抖不止。
“阿姐!阿姐!”
“小泉……”
包好如意鎖的店員急忙跑過來,把李招娣從地上撈起來:“姑娘,彆忘了給錢啊……”
“官老爺,這事,我也有份!”
“錢……”
“東西留好,我出來就給你!”
就這樣,李招娣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握住弟弟的手和他一起被扣上了枷鎖。
——
聽完李招娣的故事,鮑春春除了不理解還是不理解。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陳正就算是死了,調教出來的這幫小瘋子也能遺禍千年。
“說實話,我想了好幾天都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從小泉身上找到‘密信’的。”
鮑春春冷哼一聲。
這幫人到了年底也要衝一下kpi是吧?這麼惡劣的手段都能用在孩子身上!
“你看一下自己的荷包,是不是一根乾草都沒有?”
李招娣不明所以,還是乖覺地看了看自己腰上的荷包。
“我若說你荷包裡有呢?”
說罷,鮑春春探進她的荷包,再拿出時,掌心已然多了一小團乾草。
“不可能啊?我明明……!”
“明明沒有,怎麼會憑空出現呢?”鮑春春攥了攥拳頭,“當然是因為我手伸進去之前這團乾草就已經在我手中了。”
“原來如此!”李招娣摟著懷裡早就昏睡過去的李光泉恨得牙癢癢,“這幫官兵真不做人!”
可她勢單力薄,又指望不上自己的爹娘,隻能望這那黢黑的房頂,深深地歎了口氣:“春姐姐,你說人的命怎麼這麼苦呢?”
是啊,麻繩專挑細處斷。
明明李招娣很快就要開啟她的新生活了,明明父親可以在今日以後完全擺脫責任的枷鎖,可這幫所謂的“朝廷的眼線”卻總在此時打亂他們的人生。
鮑春春知道,這就是命運。
前世的自己把今生的人和事全部串聯在一起,就算自己再怎麼想讓他們置身事外都是不可能的。
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她問過自己無數次的問題在此刻突然有了答案。
還能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
自己這種沒心沒肺的樂觀也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你聽沒聽說過‘始知我命不由天’?”
李招娣搖了搖頭,她覺得這個比自己多上了兩年私塾的姐姐就是不一樣,能說出和那些書生一樣玄妙的話。
“你現在已經嘗過了苦楚,也該順天應時,用自己的手改變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