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鮑春春的嗓子實在痛的厲害,不得已,她帶著馬永晏這個“親愛的翻譯官”來到了陳宅。
陳員外聽說皇四子親自登門拜訪,未曾多想,聲勢浩大地把他迎了進來。也順帶著把鮑春春奉為福星,叫人好生供在一旁。
鮑春春上次受到這麼熱情的招待,還是春節回老家的時候。眼瞅著一群穿著統一的從仆把她團團圍住,她的社恐屬性大發,連忙指了指紅腫的脖子,謝絕了所有的瓜果點心,隻留下一杯水。
她生怕一會兒馬永晏表明來意後,陳員外暴怒之下先罵自己這顆小蘿卜開刀。於是她心明眼亮地捧著水杯坐到了最靠門的位置,以便隨時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沒想到,這春姑娘還真有點本事,居然能請得動您大駕光臨。寒舍真的是,蓬蓽生輝啊!”
陳員外搓著手,眉眼間是止不住的歡喜。
他可是頭一次離自己的夢想這麼近!
“其實,我這次來,另有所圖。”
也不知是水太燙,還是馬永晏說話太直,鮑春春愣是被一口水嗆得差點背過去。
馬永晏自我感覺極為良好,他可是說服了鮑春春的父親讓她解決完陳家的事再回去,所以此刻的他,誌得意滿:“不知陳小姐現在何處?”
陳員外愣了一下,旋即又展開了笑顏,催促從仆趕緊去後院催催自家閨女。
他估摸著,馬永晏以為自己說的那番話是為了飴糖降價的事,沒想到,他所說的另有所圖和自己的想法撞一塊兒去了。
這不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嘛!
說話的工夫,陳媛走了進來。她向父親、母親以及馬永晏請過安,又滿懷歉意地向鮑春春頷首,這才坐在了馬永晏的對麵。
“既然人都來齊了,春媒人,不如咱們討論一下成親的細節吧?至於皇上那邊,我想,既然是親上加親,他一定不會拒絕的。”
這番話,教鮑春春很是感慨。
一個小小的皇商,又是當朝皇帝有意打壓的外戚,陳員外怎麼就這麼自信能說出“親上加親”四個字呢?
馬永晏聞言,和陳媛對視一眼,也開始質疑起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
“我想,陳員外誤會了。我此番前來隻是為了給陳小姐捎一封口信。”
陳員外的笑容僵在臉上,嘴角抽搐,表情比哭還難看。
很快他又開始自我安慰起來,隻要閨女和四殿下頻繁往來,成為國丈,隻是時間的問題。
“那咱們先出去吧。”
他收斂了笑意,戀戀不舍地把包括自己在內的閒雜人等轟了出來。
很快,偌大的堂屋隻剩下馬永晏和陳媛兩人相對而坐。
陳媛不知馬永晏支開眾人是什麼意思,率先開了口:“你口中的故人,是誰?”
“你日思夜想的人。”
話音未落,陳媛猛然站起身,手裡的絹帕也跌落在地上。
“他,難道,他!”
她緊張地笑了又笑,哭了又哭,滿心的震驚與歡喜。
“他還活著,也惦記著你。隻是……”馬永晏咬了咬牙,“他讓我轉告你,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你可明白?”
陡然,堂屋寂靜無聲。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陳媛小聲呢喃著,臉色驟變,眼底隻剩下無儘的悲戚。
“我明白,我自然明白!”她後退兩步,恍然無措地嚎啕大哭,“可他卻不明白,我對他的心意哪裡是一句話就可以抹滅的!”
雖然鮑春春提前給馬永晏打了預防針,但他還是被陳媛的反應嚇了一跳。他手足無措之際,依舊選擇學著鮑春春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卻不想,陳媛哭得更凶了。
馬永晏早該知道自己不是會安慰人的那塊料,他乾脆鉗住她不斷抓撓頭發的手,厲聲道:“難道你要為這樣狠心的人守一輩子活寡嗎?”
陳媛身子一僵,跌坐在地上。
“從他默許姑姑給他找了個替死鬼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小皇帝了!觀音菩薩才不會為這樣的人濫發善心!”
終於,在馬永晏甩下這句話的那一刻,房門被幾個壯丁撞開了。
陳員外看著地上那個淩亂瘋魔的女人,完全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寶貝閨女。
他再也顧不上和馬永晏說那些客套話,連忙讓人去醫館找大夫。
陳宅頓時亂作一團。
鮑春春被馬永晏護著,也混在人群中逃離了那裡。
直至鮑春春為了另一樁事再次來到帝都後,才從朱友廣口中得知,陳媛竟然默契地和齊青闊選擇了同一條路。
她想:佛門終歸是個清靜的地方,也許當初太後頻頻出入妙緣寺,還有一層緣故,那便是從菩薩那裡得到一些心靈上的慰藉吧!
——
鮑春春辭彆了馬永晏坐上了回家的驢車。
困頓中,她再一次聽到了那串神秘且熟悉的咒語。
“boluoboluo……”
這一次,她的身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那感覺,仿佛淩晨五點不得不起床的疲憊,仿佛精力被科研一點點榨乾的崩潰,仿佛注視著生命消亡的無助。
很快,她滿頭大汗地驚醒過來。
耳膜一鼓一鼓的,世界仿佛格外安靜。
“爹。”
鮑春春感受著身體的顛簸,輕聲呼喚著趕車的父親。
“醒了?再喝口水吧。”
她用胳膊撐起半邊身體,手忙腳亂地打開水壺抿了口水,重新躺了回去。
“爹。”
“彆說話了,還有五裡地就到家了。”
鮑春春知道,他早就不生氣了,隻是不大會說關心的話。
“我就再問一件事。”
自從那日她在妙緣寺碰見了齊青闊,父親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據父親所言,當年他被選進皇宮成為一名暗衛。在金烏國覆滅之前,他接到的第一項任務也是最後一項任務,就是保護哀帝今後的安全。也就是這份責任,驅使他時常出入妙緣寺。
可還有一件事,鮑春春不甚明白。
十年前,她為何也在妙緣寺,還機緣巧合地碰到了前來祈福的太後。
她盯著湛藍的天空,問出了那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
“你當真不記得了?”父親很是訝異,轉念一想,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忘記了也不為過,“那會兒你發了一場高燒。你母親以為你是撞邪了,非催著我去觀音廟拜拜。當時梔子鎮的觀音廟還沒建起來,隻能帶你去了妙緣寺,順路探望一下皇上。沒想到,觀音大士真的會顯靈,你剛到妙緣寺沒多久就不燒了。我把你安排在禪房睡了一覺,等我們說完話才帶你回去的。”
“中途,就沒出什麼意外?”
父親不知她何出此言,想了很久,才猶猶豫豫地回答道:“沒吧?我們也就是寒暄一番,前後也就不到半個時辰。”
所以,原主和太後相遇這件事,連父親都不知道。
緣分這東西,真是妙不可言。
她這樣想著,在母親和小妹的嗔怪與歡喜中,做回了蘿卜村的鮑春春。
白天,父親母親出去耕地做活,她就在家拿破舊的課本教小妹習字。偶爾陪母親到梔子鎮采買,還不忘給小妹捎回來一包麻糖。晚上,則繼續謀劃著她的洗白計劃。
實際上,她的洗白計劃非常簡單。
第一步,儘可能多地找到一手史料,形式不限於史書、太後的隨身物品、畫作、宮廷歌謠。如果實在難找,就去找一些二手史料,怎麼樣也能把當年的事還原個七七八八。
第二步,積累人脈。她還記得當時某個小星星塌房的時候,她為了吃瓜,把網上危機公關的段子都看了遍。倘若自己要在強權之下恢複前朝太後的名譽,不僅需要一定的時間成本,更需要大量的人力成本。
無論是陳勝吳廣,還是太平天國,自下而上的反抗在強大的力量麵前總是那樣的不堪一擊。所以,鮑春春意識到,必須要讓那些真正的罪魁禍首付出代價。那麼她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呼百應的民眾,還有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的支持。
至於她怎樣得到那些人的支持,那就是後話了。
第三步,把當年的事公之於眾。她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所以她並不指望申陽國能對前朝之人有多麼尊敬,但恢複太後存在的證明是底線。
就像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隋煬帝三下揚州隻是國家滅亡的原因之一,鮮有人會把所有的鍋都扣在他們頭上一樣,憑什麼一個女子就因為坐在了太後的位置上,就該承受這樣多的罵名?
趁著還有部分知情人的腦子清醒,把當年的真相廣而告之就是這最後一步!
可現在,從馬永晏、朱友廣和齊青闊那裡得到的消息完全支撐不起來她的計劃,她隻能囿於蘿卜村這個方寸之地空想、瞎想。
說到底,她根本沒什麼可謀劃的,隻能坐等時機。
這一等就等到了年底,鮑真真也在春節之前放假回來了。
麵對父親母親的詢問,他對鮑春春曾兩度與自己互換身份的事情隻字未提,反倒是說起述書院裡的新鮮事時,提起了一個鮑春春再熟悉不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