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美人 此人笑裡藏刀,言行中亦透露……(1 / 1)

“大人,刑部侍郎郭大人前來拜訪。”

刑部派人前來是陳正意料之中的事。

他應了一聲,旋即扔掉手中的血淋淋的刑具,離開了都察院牢房。

“郭大人!幸會幸會!”

郭理人微微頷首,緊盯著陳正指甲縫裡尚未凝固的血汙。

“陳大人好威風啊!聽說您昨日夜裡去常德書院抓反賊,抓到皇上頭上了。”

陳正毫無愧色,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郭大人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

“難為你這個瞎子每日進宮拍皇上馬屁,竟連他親兒子都認不出來?”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這‘先捕後奏’是皇上親賜的權利。”

郭理人久聞都察院這位右僉都禦史仗著皇後遠房親戚的身份,天天在皇上麵前晃悠,討了不少好處。再加上,當初清剿前朝餘孽的時侯,連皇帝的親姐姐都敢親手處刑。其十足的勇氣和手段,讓當朝皇帝都高看他一眼,這才有了現在的官職。

如今與他打過交道才發現,此人笑裡藏刀,言行中亦透露著毒辣,確是個狠人!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守衛也不顧打斷郭、陳二人的對話,急匆匆地跑進來。

“四殿下突然發病,怕是不好啊!”

聞言,陳正瞪了郭理人一眼,氣勢登時弱了下來:“速去找大夫!”

就在幾人慌忙找大夫的工夫,都察院的牢房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鮑春春和朱友廣圍在馬永晏身邊痛哭流涕;那些牢房的守衛聽說得病之人是當朝皇帝的親兒子,嚇得一個個開始商量如何跑路;其他房間裡的犯人聽說皇帝的兒子也被關押進來,還犯了病,一個個也躁動不安地向外張望。

“看什麼看?”

陳正邊用鞭子抽打著探頭探腦的犯人,邊焦灼地往關押馬永晏三人的牢房走去。

“怎麼樣?”

被都察夫官兵逮過來的老大夫好不容易從驚嚇中緩過來,又看見陳正那陰沉著的臉,手指再一次顫抖起來。

“說話!”

老大夫搖了搖頭,操著一口江南口音,嘰裡咕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奶奶的。”

陳正暗罵一聲,隨手揪過來一個身量矮小的守衛:“他說了什麼?”

“他,他說,這人身上有很嚴重的傷口,如果不及時治療,會被高熱病活活燒死的!”

“大膽陳正,你竟敢濫用私刑!”

陳正被郭理人一吼,下意識就要張口狡辯,卻不承想朱友廣“哇”的一嗓子直接打斷了他:“四殿下,您實在是太慘了!為了保護我倆,竟然孤身麵對十七種刑罰。您若是死了,我倆會內疚一輩子的!”

“放屁!我才沒……!”

鮑春春無縫銜接,一嗓子嚎出來又把陳正的聲音淹沒過去:“四殿下,您起來啊!您不是要和這個不公的世道抗爭到底嗎?您不是還要為那些良民洗刷冤屈嘛?您怎麼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呢?嗚嗚嗚……”

“既然這件事已經上升到冤假錯案了,那刑部就不得不管了。”郭理人朝著淚眼蒙矓的朱友廣遞了個眼色,招呼著下屬就衝進了都察院牢房。

“郭理人,你就是個替朱潛辦事的狗腿子,隻要我稟明皇上,你們全家都會被扣上反賊的罪名。到時候,我看你還會不會繼續效忠……”

陳正隻覺得背後突然襲來一股陰風,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原本佩戴在腰間的長劍就已經貫穿他的身體。

“殿下!”

馬永晏在眾人的驚呼中淡然地收回長劍,對陳正倒在血泊熟視無睹。

這,這不在計劃範圍內啊?!

鮑春春和朱友廣呆呆地坐在地上,對眼前這個兩眼猩紅的殺戮者感到無比的陌生。

郭理人不解地看著皇四子,後退半步,道了聲“殿下”,也噤了聲。

隻有那老大夫冷靜地走上前去探了探陳正的鼻息,徹底宣布了陳正的死訊。

“郭大人,我隻問你,他該不該死。”

刑部的舊臣包括郭理人在內,從哀帝末年就看陳正這個手段毒辣的笑麵虎不順眼,更何況是新帝登基後他連連高升,還時常仗著皇後兄弟的身份阻礙刑部辦案。雖不知四殿下因何動怒殺了陳正,但他死了,對刑部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走到郭理人這個位置上的人貫會察言觀色,他連忙跪了下來:“陳正不僅濫用私刑傷害皇子,還強/逼當朝舉人和官家子弟認罪,其罪當誅!四殿下替皇上懲奸除惡,實乃善舉啊!”

眾人聞風而動,也學著郭理人的樣子齊齊跪拜:“四殿下懲奸除惡,實乃善舉!”

“既然如此,郭大人,就由您和兩位督查禦史善後吧!都察院這種小人得誌的風氣,也該改改了。”

說罷,他叫人把自己、鮑春春和朱友廣身上的鐵鏈拆掉,便帶著他們揚長而去。

當他在返回書院的路上提出自己要再去一次藏書閣頂樓時,朱友廣第一個不乾了。他咋咋呼呼地斥責鮑春春讓他陷入了危險,又罵罵咧咧地埋怨馬永晏把自己牽連進來,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鮑春春雖心中有愧疚,但並不多。念在朱友廣幫自己進入了藏書閣的份兒上,便答應他從今以後形同陌路,不讓他再跟著自己冒險了。

至於馬永晏的提議,她並不想丟掉這個最後的機會,於是選擇和他站在統一的戰線。

“那就這樣吧。”

朱友廣見馬永晏又恢複了從前那副孤傲的模樣,還是鼓足勇氣提醒了他一句:“經此一事,進出頂樓隻會更加困難,你們務必小心啊!我可不希望你們受傷……”

“知道啦!小朱朱,咱們有緣再見哈!”

鮑春春笑鬨著拍了拍朱友廣的小胖臉,急忙追上了早已走遠的馬永晏。

“討厭,‘小朱朱’是你叫的嘛!”朱友廣趕緊用衣袖擦了擦臉蛋,耳根子紅得徹底,“我這心裡怎麼酸酸的?”

——

鮑春春默不作聲地跟在馬永晏後麵,很是期待他這次用什麼方法進入藏書閣。倘若倆人之前不認識還好,見鮑春春一改往日的“聒噪”,很是乖巧地跟在自己屁股後麵,馬永晏隻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你就不問我為什麼殺陳正?”

“啊?”鮑春春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心想他腦子是不是壞掉了,“難道不是因為他冒犯你嗎?”

“對,是這樣!看來你記性不錯。”馬永晏剛想故作深沉地告訴她“這是個秘密”,結果又討了個沒趣,“那你為什麼要查我姑姑?”

鮑春春心裡藏不住事,正要開口,就想起自己和馬永晏的關係還不到能進行信息共享的地步,於是反問道:“你又為什麼要查你姑姑?”

馬永晏抽出腰間內閣的批文,在鮑春春的注視下大步流星走進了戒備森嚴的藏書閣。他朝鮑春春招了招手,回答道:“因為她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鮑春春沉默了兩秒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其實,那天她拜托朱友廣去偷藏書閣頂樓的鑰匙時,還找他問了問馬永晏的情況。不過,除了馬永晏那些浪蕩子行為,朱友廣也就堪堪知道一些關於他的傳聞。

原來這馬永晏就是個頂著皇子名號的“草包”。他既沒有過硬的本事,母親還是背著罪名亡故的,所以,與他的三位哥哥和幾位妹妹相比,他簡直就是個無寵的“小透明”。

如此看來,他確實是個可憐人。

“還好,他們沒收走。”

馬永晏慶幸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畫中的美人。

那一刻,鮑春春從他眼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柔與思念。

也許,這位前朝太後對他短短六七載的照拂,就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溫暖。

“這位就是我姑姑。”馬永晏眼含熱淚,向鮑春春介紹著那位自己最為愛戴的親人,“長大後,我也像你一樣查閱了許多史書,試圖找到關於她的生活痕跡。可那些東西,早被我父皇下令銷毀了。所以,我隻能在這些宮廷畫師的畫作裡尋找。”

鮑春春循著他的手看去:畫中,一位麵若銀盤、頰若春桃的女子倚窗而坐。她溫柔地看著那座寫著“迎春”的花舫前嬉笑打鬨的宮人,一顰一笑皆牽動著她眉尾的痣輕輕顫抖。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這樣溫柔善良的人,怎麼會是他人口中的“賣國賊”?一個在觀音像前求菩薩保佑她守住國家的人,又怎會是金烏亡國的罪魁禍首?

畫中人,那時也不過二十多歲吧?

風華正茂的女子轉眼就淪為了枯骨黃土,想想,世間還有什麼樣的事能像這般教人惋惜呢?

她鼻子一酸,也落下兩行清淚。

——

“阿晏。”

恍惚間,鮑春春看到了一名身形窈窕、錦衣華服的女子輕聲呼喚著怯生生躲在樹後麵的男孩。

“姑姑帶了你最愛吃的芝麻糖。快過來!”

那女子邊說著,邊躡手躡腳地靠近那棵滿樹金黃的銀杏。

“我犯了錯,父親不讓我吃東西。”

“那你是聽你父親的,還是聽姑姑的?”那女子突然撲過去,一下子逮住男孩,笑得很是爽朗,“給,芝麻糖,剛叫人從外麵買回來的!”

男孩嘴巴一抖一抖的,遲遲不肯伸手去接。

“不聽話姑姑可要生氣嘍!”

“彆,我吃!”

男孩生怕那女子不理自己,連忙搶過麻糖往嘴裡塞。

“這就對啦!走,跟姑姑吃飯去……”

——

“阿晏……”

馬永晏收起畫卷的手微微顫抖著,從姑姑去世以後,便再沒有人如此稱呼他了。

“你,你說什麼?”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鮑春春,細細觀察才發現,她竟和姑姑有幾分相似,甚至連右邊眉尾處的痣都長得差不多。

鮑春春抹去臉上的淚水:“也許,你也覺得,你姑姑的死有蹊蹺嗎?”

馬永晏搓了搓耳朵,想著也許是這兩天精神太緊張聽錯了,不然怎麼會聽到姑姑叫自己呢!

他無奈地撇了撇嘴,回應著鮑春春的話:“那又怎麼樣,都過去這麼久了,查也無處可查。如果你也受過姑姑的恩惠,就學著我的樣子,把往事留在記憶中吧!”

鮑春春不知如何開口和他解釋自己曾經魂穿成他姑姑這件事,也不知怎樣解釋自己是為了找到魂穿回去的方法才去查這件事的。

她知道,倘若自己把記憶中前朝太後的死狀告訴他,他一定會被憤怒衝昏頭腦,成為自己洗白計劃的核心人物。可這樣,對於好不容易在自我掙紮中選擇妥協的馬永晏來說,太殘忍了!

她實在是無法原諒自己成為這樣的惡人!

“這幅畫我找畫師臨摹過,真跡就留給你吧。”

馬永晏眼睛紅紅的,有些不舍地把收好的畫卷遞給鮑春春。

她看著他的樣子,遲遲不肯收下。

“我給你的不是其他東西,是我姑姑在這世上存在過的痕跡。”他拉過鮑春春的手,把畫卷放在她的掌心,“不聽話我可要生氣嘍!你也知道,惹到我皇四子的下場是什麼。”

見他故作憤怒地舉起了拳頭,鮑春春嗤笑一聲,把畫卷緊緊抱在懷中。

天無絕人之路。

也許,還有其他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