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在肖陽的幻符曲過後行至尾聲,眾人入幻境遊曆一番,都有些乏了,允濁也不例外,加上令葡的酒勁也已漸顯,她隻覺昏昏然不知眼前物,可她知道允白在自己身側,於是她讓允白帶自己離場。
芳園中人多眼雜,自有諸多不便,好在允濁仍有些意識,可以自己行走。流芳園距離允濁就寢的輕韻閣有些距離,行至紫藤廊時她實在有些支撐不住,隻得坐在廊中稍作歇息,此刻的允濁已經昏昏沉沉,知道允白在她身旁,便也放心地入睡。
好在此處已是隱蔽,廊前紫藤樹乾粗壯,枝繁葉茂,連皎皎月光也被遮掩了七八分,芳園中的管弦絲竹聲依稀入耳,倒也靜謐。
令葡的酒香縈繞在允濁周身,麵頰上的紅暈使她即使身著玄服也顯嬌羞,允白望著眼前之人,心中酸澀難掩。幻境中的一幕幕在他腦海裡不斷湧現,她竟還愛著莫憧!二十餘載的日夜相伴,她竟還將他當作弟弟!
允白忽而笑了起來,臉上儘顯嘲諷之意,“二十年又如何?你從未走進她的心裡。就算這樣再過百年、千年,她依然不會愛上你。”聲音縈繞在心底,允白的眼中已噙滿淚花,他單膝跪地,緩緩將允濁的臉捧起,深情凝望著。
忽而,他吻住了她的唇,淚水從眼角滑落,他的吻既克製又熱烈,既歡喜又悲涼,唯有一處不矛盾,那便是他久久不願離去,他的手掌已從她的下顎劃至後頸,輕輕揉捏著她細膩的肌膚。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有所回應,小手也不老實地揚起,搭在他的胸膛,他渾身僵硬,□□焚身,卻隻能趁著意識清醒強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的與她分離。
他們額抵著額,他心跳如鼓擂,急促的呼吸聲充斥在耳邊,睜開眼卻發現她正迷離得看著自己,一時更加慌亂,但她轉而又閉上了雙眼,頭也歪在他的手掌,睡了過去。
夜裡的涼風也不能使他很快冷靜,隻有通過運作內力強迫自己,待完全冷靜後,允白將允濁打橫抱起,沒一會兒便到了輕韻閣,他將她安頓好,目光又停留良久才離去。
暗夜裡,輕韻閣院中,冰葵跪拜在允白麵前,有些戰戰兢兢。
“你身為府主近衛,職責何在?”允白話語中的威懾讓人不寒而栗。
“守護府主安危。”冰葵已任府主近衛二十載,時時刻刻緊盯府主安危,自然知曉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比如允白相當於半個府主,比如允白與府主之間那不為外人所知的感情,再比如眼前之人可以不經過府主便決斷她的生死。但隻要不是明麵上的事,即使她看出來了,哪怕府主過問,她也絕不會多嘴一句。可今夜之事是實實在在發生在眼前的事,若府主過問,她定是要答的,這是她的使命,也正因如此,她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過今夜了。
看到了不該看的,也算知道了自己怎麼死的,冰葵雙眼緊閉,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我會威脅到府主安危嗎?”
“不會。”
“今夜之事會威脅到府主安危嗎?”
“不……不會。”想到紫藤廊中的場景,冰葵又羞澀又緊張。
“我不要求你隱瞞事實,隻需你不主動告知即可。”允白知道分寸,也不會為難衷心之人。
“是!”允白的要求本是她應做的,自然應允。
翌日,允濁酒醒,暗歎昨日竟醉得如此厲害,現下頭仍有些昏沉,她一邊輕按太陽穴,一邊回想昨夜宴會是否有何不妥之處。
可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倒像是失憶了。
梳洗過後允濁感覺清醒了很多,也快到議事的時辰了,是該醒了。
“冰葵。”
“在。”
“昨日宴會,本君醉酒,可有失態?”
“並無。”
她略略點頭,沒有注意到冰葵緊張的神色,她的心底已經祈禱了八百遍,府主千萬不要問起彆的。
朝會時辰已到,允濁向尚為堂走去,允白已在堂前等候,今日允白竟身著白衣,白色錦衣點綴織金,襯的他倒像是翩翩俠客,藍色翻領凸顯活力,頓時顯他年輕許多。
“小白,你快些成長吧。”她在心底感歎,往日裡看多了他身著玄衣,允白又沉穩安靜,有時甚至覺得他不像是自己的弟弟,倒像是哥哥,如今看來,還是她的小師弟。
“塵非查到了一名細作,府主要去見見嗎?”允白麵帶喜悅,可這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不要這樣稱呼我,我會很不自在。”他每次這樣調笑自己時,她總會這樣告誡他,但他還是會在不經意間再次提起,她也被他磨得沒了脾氣,隻淡淡的再次重複。
允白微笑,不再言語。
尚為堂王座上,允濁的臉色很陰沉,跪拜在堂下之人乃是三十三年前入府的門徒破真。
當年多冥城邪巫首領納瑞叛亂,在城內肆意殺害無辜百姓,掠奪巫符無數,侵蝕巫力不儘,析容奉塵非之命趁亂取多冥城才有的火焱符,回城路上遇到了被人追殺的破真,將其救下並帶回了崎寧府。
這幾十年破真從未露出馬腳,一步一步按部就班修習巫法,研讀古著,旁人看來完全是個上進的學徒。破真暴露於放出消息的琉璃鯨,琉璃鯨是常用的傳遞信息和儲存信息的靈物件,時常有人放出也有收回,傳遞消息之人將所想之言置於鯨內,設對屬符,隻有相應的符才能打開,當然,術高者自然可耗費巫力開鯨,不過一般沒人願意隨便浪費巫力,但若是為了探尋信息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析容記得破真說他來自多冥城,當年邪巫士作亂,他全家被殺,隻有自己拚命逃了出來,還是幸虧遇見了析容才得了一條命,可無意間析容發現破真竟有琉璃鯨送出,這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隻是這個疑惑給析容留下了印象,第二日便是析容按例檢查琉璃鯨送往的日子,卻翻來翻去也沒有找到破真留下的記錄。既然沒有了親人,又能與誰通信?還不錄入往來名冊,析容怕自己誤會還試探過破真的口風,破真卻沒有察覺,而是直愣愣的說了一句,“我沒有親人,之前跟您說過,我隻有崎寧府這些朋友,這裡就是我的家。”
既然如此,析容隻能查了破真的琉璃鯨,不成想裡麵竟是崎寧府門徒的部分信息,府內如何修習,何人掌管何事,他見過哪些聖符,府主做了什麼等等,記錄得一清二楚。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破真是奸細。
破真的審問由允青主持,沒有人能在允青手底下撐過三天,這個慣例自從崎寧府成立以來就從未被打破,而審問破真允青隻用了三個時辰,破真交代自己是多冥城冰勿族人,奉城主之命暗查崎寧府巫力,為的也並不是阻止崎寧府立足,而是方便以後拉攏這強大的勢力。
破真將自己交代的這些話在尚為堂下又重複給了允濁聽,在眾人都揣測著府主如何處置奸細時,允濁抬起眼眸,看向跪拜在堂下的破真,神情冷冽,緩緩開口道,“你知道,及星城的琉璃鯨和其他地方的有什麼不一樣嗎?”
此話一出,破真猛然抬眸正視允濁,慌亂之中又趕緊低下了頭,並道,“破真不知城主所言何意。”餘下眾人也紛紛心中疑慮。
“琉璃鯨本就是個活物,有些底蘊靈氣,喜食星光,這臨天陸上沒有比及星城更星光璀璨的地方了,這也就是為什麼凡是被派往過及星城的琉璃鯨都靈氣更勝。不信你探一探這隻鯨,看看和你那隻有無一點區彆。”說罷,允濁隨手丟出一隻琉璃鯨在破真麵前。
麵對鐵證,破真不得不認清現實,他也著實是個識時務的俊傑,當下就供出了全部,他的父親是及星城常族,而母親是多冥城冰勿族,當初也是因為探到他的冰勿族巫法才讓析容信了他的話,破真自幼喪母,跟隨父親在及星城成長,父親乃及星城一名普通護衛,自己卻被長巫發掘,命了破真為暗羽。
自從大約三十年前崎寧府中最後一名奸細被查出後,府中消停了幾十年,及星城終究還是忍不住了,趁多冥城之亂,及星城暗衛長巫一次性派出四名細作,分彆潛入其他三城以及崎寧府,而破真自從入了崎寧府卻從未被起用過。
就在他甚至以為自己被遺棄之時,兩年前的一個夜晚一隻琉璃鯨飛入了他的窗中,自此他才開始行使自己的義務,向自己的主人彙報著崎寧府各方狀況,兩年共放出七次。
允濁手握破真的琉璃鯨,神情難以捉摸,不出允白所料,允濁沒有殺破真。
夜裡,破真以為自己眼花,定了定睛才看見真的是府主站在自己麵前,嚇得他趕緊跪拜,心裡以為自己或許要被私刑處死。允濁沒有多言,隻是問他可知道這琉璃鯨對符之人是誰。破真沒有給到允濁想要的答案,他說是暗衛長巫蕭山。
不,她能感覺到,這個鯨的對符是莫憧,及星城的琉璃鯨跟其他地方沒有區彆,隻是雖時隔數年,但她仍在接觸到那隻鯨的一瞬便感覺到了莫憧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