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時日容易過,崎寧府正處於臨天陸上最雄偉的山脈,悠然歲月轉眼間已過二十載。
府中的暗流早已平息,如今府上事務已步入正軌,崎寧府也日漸強盛。允濁重新製定了管理方式,不再劃分五個平等階級,而是效仿四城,府中分設大士和大將之位,各司其職,其下分設品階,由低到高依次為外臣,中閣,高閣。
由於允濁公正無私,從不因階位高低論是非,此些年很是得民心,弟子們已經開始擁護這位新府主,崎寧山一帶那些預言崎寧府要就此沒落的聲音也漸漸消失。甚至有人認為她已經超越了允言,畢竟對於府中很多新弟子而言,允言在位時,幾乎見不到他,允褐治下的崎寧府幾乎是高位掌握全部話語權,惹得很多人不滿。
因此,崎寧府近年來很是太平,允濁也漸漸習慣了暮沉的君服,習慣了永遠處理不完的奏章,習慣了允白伴她左右。
今日,是五年一慶的年結之日,允褐已命人將府宴布置妥當,允青也按照吩咐早早將請帖送往了崎寧山各府,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集結崎寧山一脈所有力量,幾乎所有人都秉持著觀望的態度,崎寧府的人觀望其他府邸是否會赴約,其他府邸則互相觀望要不要赴約。
最終,震庭府主江楓北率先踏入崎寧府,這是除崎寧府外第二大府邸,其餘府主見狀也紛至遝來。年結之宴往往相對正式,往次總是王座在上,臣子們從旁而坐,但此次宴會的布局卻相對隨意。
賓客們被引入流芳園,流芳園入口設在高處,入園後映入眼簾的是小橋流水、山石林立、翠竹掩映、繁花點綴的場景,撲麵而來的清新氣息讓人頓感神清氣爽。行至橋上,清泉流淌如悅耳音符,岸石上芳草萋萋美如畫作,在回廊曲折中又不免駐足悠悠賞析文人墨客的詩文瑰作。
順著一座座亭廊行至一片寬闊處,方見賓客擾擾,所有人的麵上都掛著輕鬆的笑容,笑容下掩藏的卻是止不住的探索欲,初上崎寧府,沒有人不想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是芳園中隻有嫋嫋花香和悠悠愜意,崎寧府的小弟子們有條不紊地穿梭在賓客之間,為他們奉上客氣周到的服務。有些府邸本就相識,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有些稍大些的府邸之主,則一人閒坐,身旁三兩高手護衛扮作陪侍立於左右,所有人都在等待這位大名鼎鼎的崎寧新府主登場。
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中,崎寧府主允濁緩緩登場,赤羽暗紋玄金服威嚴莊重,簡潔的發冠反襯其尊貴典雅,略施粉黛的麵容使眾人忘卻了來時美景,隻見眼前美人,不少人心底暗暗歎息,如此美人,怎就做了崎寧府主?既是崎寧府主,哪怕天仙下凡也無他人無緣了,手段了得、殺伐果斷已是她的名聲,誰人降得下?
眾人紛紛揣測,崎寧府主安排此次宴會的用意,崎寧山一脈已蠢蠢欲動多年,但崎寧府身為崎寧山一脈的首府,允言卻一直不表態。葉舟城當初野心勃勃,已暗地裡聯絡過不少府邸,若是他上了位,崎寧府必然會走上立城之路,可他卻沒能成事。
允濁繼任府主,卻因換任之事沉寂數年,如今崎寧府太平了,甚至比以往更加強盛,如今此舉,莫不是崎寧府終於有了立城之意?
但是允濁隻略略說了些感謝府主們大駕光臨,佳節同慶,不分內外尊卑等等客套話,便開始了宴席。看似無章的芳園中卻在每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上布置了石案軟凳,有大有小,有方有圓,案上擺滿了各色鮮食佳肴和美酒佳釀,賓客們隨心擇位,舞樂、雜技、幻術交相演繹,一時間倒也歡聲笑語。
“崎寧府主,這是要讓眾人貪圖享樂,安於現狀嗎?”江楓北眺望著遠方碧湖,卻傳音於允濁,並在話落之時轉頭望向正處於他不遠處的允濁,眼中滿是挑釁。
“佳節同慶,震庭府主何必如此疾言厲色?”允濁舉起手中酒樽,向江楓北致意。
“崎寧山早已具備建城之力,若不是允言優柔寡斷,如今怕是該稱呼您為崎寧城主了。”江楓北嘴角上撇,露出嘲諷之意。
“師父心懷天下,如何決斷自有道理。倒是震庭府主,可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允濁麵上浮現淺淺笑意,看似風輕雲淡,但眼神中的威懾之意顯露無疑,似是下一瞬飛韌絲便會扼住對方的咽喉。
“令葡佳釀,府主嘗嘗。”眼神交鋒正相持不下時,允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置身她側後方,從她手中接過酒樽,溫柔地朝她笑。
允濁有些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接過令葡酒一飲而儘,不再理會江楓北,但是允白的眼神卻瞥向了那個有些不可一世的震庭府主。
此宴目的確是為了立城鋪路,前路漫漫,不能急於一時,若第一次會麵就弄得像議事一樣嚴肅緊張,各府定然會更加蠢蠢欲動,崎寧府勢力雖大,卻也有人不服,崎寧山一帶若是立城,城主之位必是一番紛爭。若是有人按捺不住,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又是一樁麻煩,倒不如讓大家先和平相識,有了會麵之緣,漸漸就會有相聚之由,以後自然好拉攏些。
懷柔策略是君主們的常用之計,允濁自知自己如今的名聲有些嚇人,反其道而行,讓眾人也更全麵地認識認識她,日後共建朝堂,還需仰仗各方勢力。
酒過三巡已入夜,皎皎月光下宴會行至高潮,有人已經開始主動尋歡作樂,肖陽府主揮手拿過琵琶,幻符入弦,一曲罷,聽者紛紛如癡如醉,沉浸幻境不能自拔。
連允濁也被幻境吸引,她周身星辰點點,雲海翻騰,遠方暗夜下碧綠色的光芒竟隨風而動,美景入眸,她不覺向前飛遊。隨著雲霧消散些許,她立身於一片山崖,崖邊有一男子負手而立,玄色錦緞長袍在光影下閃爍深邃光澤,挺拔的背影似乎與那遠山融為一體,都是那樣堅毅沉穩。
這是...允白?
正躊躇著,男子已轉過身來,真的是允白。他笑著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走過去。
他的手掌很大,溫暖有力,不知他用了多少力,竟握得她有些吃痛,但他似乎沉浸在某種情緒中,她也不忍打擾,隻轉身與他相伴欣賞美景。
這幻化出的允白,倒跟真的無甚區彆,肖陽府主的幻符當真厲害。可是她的幻境為何會有允白?又……為何不能有他?他們幾乎形影不離相伴二十餘載,除了睡覺不在一起,其餘時間幾乎都在一起,她的生活裡除了朝務,就隻剩下了允白,如今倒好,連幻境中都是他。
“世間美景萬千,真想去看看。”看著眼前流光飛舞,她不禁感歎。
“景色雖美,卻遠不及人。”允白依然遙望遠方,眸光熠熠。
“嗯?”這假人竟會哄人開心,如今幻符已被修煉至如此境界,這是可歎。
“世間萬物之美,都不及你萬一。”允白忽而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她,眼中深情讓她一時分不清這人到底是真是假。
慌亂間,她趕忙扭頭避開他炙熱的目光,胸膛卻如小鹿亂撞般難以平靜。
“就這樣相伴著,永遠不要離開我。”
“好。”
沉默。
“你……還愛他嗎?”良久後,允白的聲音再次響起。
“什麼?”她卻不知他所雲。
“那個傷害了你的人。”允白的表情由晴轉陰。
允濁愣神片刻,驚詫地望著身旁之人,是真是假的疑問再次縈繞心頭,不過應該是假的,所以他才會問自己這個問題,畢竟這是自己潛藏在內心深處的事,由自己的心境幻化出來的人才會這樣問。
但是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這是她的幻境,她不必遮掩什麼,時光已過二十載,可她卻依舊忘不了那個傷害了自己的人。沒有人在她麵前提起過那個人的名字,也鮮少提及及星城三個字,可夢中擷月穀的歡聲笑語和夢醒一瞬的失落惆悵,都提醒著她,曾經對那個人的摯愛。
“你還愛著他。”許是見她不搭話,允白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但她也覺得這種說法不對,她雖曾經深愛於他,但曆經天獄之難,親眼見著他們成婚,這些年又偶爾會聽到及星城主與王妃多麼恩愛和諧,她已經從最初的痛徹心扉變得心無波瀾。
所以,她與莫憧之間,可算恩怨已了,前塵封禁吧,她不否認曾經的熱愛,卻也不認為如今還愛著。
但是,她不必同一個假人說些什麼,仍舊不願搭話。
突然間,山崖開始崩塌,一個深不見底的裂痕出現在她與允白之間,允白所站的一側率先塌陷,明知那是個假人,但那一刻她來不及思考,一躍而下追隨他。狂風迎麵,允白的衣袍翻飛,遮住了她的雙眼,她駛出渾身解數才將將抓住他的指尖。
“小白……”她呼喊出聲,卻在下一瞬掉出幻境,許是還沒反應過來,她一個不小心推到了麵前的酒樽,看著眼前灑落的香酒,她仍有些心有餘悸。直到允白伸手扶起酒樽,她猛然看向他,四目相對,她想從允白眼中搜尋些什麼,卻一無所獲。
這幻符,果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