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濁繼位後加辦了一次選拔比賽,新的崎寧府主需要新的勢力構成,不出她的預料,塵非的實力已經達到了凝大士之列,而塵非奉允濁之命暗中培植的人也在此次選拔中紛紛勝出,不是允濁給了他們什麼,而是之前他們都奉命隱藏實力,為的便是不引人注目,卻也可以暗中行得力之事。
即使是在當初想離開崎寧府,已經居於擷月穀七十載之久,允濁也沒有放棄培植這些人,因為他們曾經都為她效命,府中高位定有所耳聞,若自己放棄了他們,很有可能會給他們造成被針對的困境。
塵非將葉舟城擊落於高台之下,他高舉著手中的環虛槍,完成了這麼多年的心願。當年葉舟城身為凝大士,不顧塵非的反對,處罰析容跪於正明樹下一個秋冬,隻因析容撞破他手下弟子偷竊巫符的醜事,析容當時勢單力薄,竟被那幾個弟子反咬一口,葉舟城不分青紅皂白認定析容是奸邪之人,竟憑一麵之詞便給她定了罪,塵非的求情非但沒有讓析容免於處罰,甚至起到了相反作用。
塵非入府修行之路不易,但他從未如此屈辱,不能為自己爭取什麼他不怕,但他憤怒自己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弟子,從未有過的憤怒,那時起,他便有了取代葉舟城的想法。
而今,這個當初看來遙不可及的想法竟成了現實,他望向王座上的允濁,思緒流轉到了他們相遇的第一麵。當年玄色背景襯出的紅色稠花不見了,她將自己裹進威嚴君服,被那深沉的顏色淹沒,她正襟危坐於高高王位,麵上依然沒有表情,卻給人一種淒涼孤寂感。
即使是眼神對視的那一刻,那依然動人的麵容卻沒有讓塵非像當初一樣怦然心動,從此,他們便是君臣,再無其他。
塵非的心底有些隱隱作痛的感覺,這或許就是權力的代價,他能如此順利勝出,除了積累多年的實力,還有允濁上位給他帶來的公平待遇,在這崎寧府,再也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陷害他。
塵非聽到允褐宣讀新任大士名單時,驚訝地發現新任五位大士居然都來自於這些年他培植的人,也正因為這些人都在他的培養之下,所以他清楚客羅、冰葵等人實力不止於此。
轉念間,塵非明白了,這是允濁的安排,新的權利分配需要新的挾製,身處高位的他不再能做她低處的眼睛,於是她從中選擇了新人。或許……某個夜晚,客羅也聽到了允濁說要不要做她眼睛的詢問。塵非這樣想著,心底的酸澀更進一層。
允濁認為繼位過程雖有些凶險卻也算順利,而她之所以敢如此大膽的走險招是她知道有三位大弟子是她的後盾,允褐掌握著崎寧府高階大士的人脈,允青掌握著崎寧府最高巫法的精髓,而允白則是她最信任的謀士。
可是選拔比賽過後允褐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她驚訝於此次新任大士竟都是此前她沒有注意到的人,往年比賽結束,大士之位變動一般都在她的預料之中,此次封任顯然是新府主的手筆,允濁需要自己信任的力量這無可厚非,但是將手握重權之人一次換了個遍,這顯然不是一日之功。這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小師妹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麼不願爭權奪利,她很早就開始為自己的府主之位鋪路。
曾有一瞬,允褐認為這是師父允言的策略,以為師父並非毫無準備地將崎寧府交予小濁之手,但是當她看到最後的凝大士勝任者是塵非時,她便知道,這是允濁的手筆。那一刻,她驚歎於師妹的謀略。
但最重要的是來自於師妹不信任的傷感,允濁繼任府主,她從未有過爭搶之心,還希望能用自己這些年在崎寧府付出的心血幫助允濁平穩局勢,但是這些年她一度與高階門徒交往甚深,他們也掌管著府裡不同的要緊處。而今這些人幾乎一夕之間都被擠到了無關緊要的位置,這讓允褐覺得自己也被置於了一個同樣無關緊要的地位,自是傷心。
允濁上任不到三年,熟悉為君之道乃第一要務,隻能夜以繼日研讀史書經論,又陸續處置了一些不忠之臣,瓦解葉舟城的殘餘力量,加上舉辦了此次選任大典,她感到有些精疲力竭,腦海的思緒卻一刻不能停歇。
從允褐那裡了解到想換之人的實力,再從塵非培植的人中選一個更強大的人去挑戰此人,順理成章取而代之,重新構建屬於她的崎寧力量。塵非身居高位,行事不便,允濁自然要選擇新人,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允濁不是當年三弟子,而是堂堂正正的府主,她隻是在後殿召見眾人,命客羅為大暗衛,冰葵為近衛,直接聽令於府主,忠誠不二,並將區阜、勿訣撥給客羅調遣,以便暗行得力之事。
如今,允濁已然祭了符,是不可能更改的府主,不然崎寧府眾多聖符也不能答應,做事自然有了底氣。關於允褐,允濁不是沒有想到置換權力會對這位幾乎管理了崎寧府近千年的大弟子造成傷害,但是身為府主,她不能將要緊事務給忠於其他人的人,允褐是她的師姐,是愛護她的姐姐,是她的後盾,但府主的號令不能有一個屏障,阻隔在她和她的群臣之間。她不能通過允褐主宰崎寧府,也不會通過允言主宰崎寧,她成為真正的府主的最後一步,便是置換權力。
不覺間,允濁又走向了後崖。
這三年,她無數次跪拜於銘心洞前懇求師父能見她一麵,次次心灰而歸。後來,她已不再奢求師父能見她,隻是在銘心洞前講述府種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決斷,問師父自己到底做得對不對,問師父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呆呆地站在洞前,眼中幾乎沒有生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麼,良久之後,卻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師父,您真的想讓崎寧山成為第五城嗎?”說罷,她眼中的淚已止不住的滴落。
“師父……若我真的是您的女兒,您還會讓我繼承這府主之位嗎?”動情之處,允濁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話。若她真的是他的女兒,會不會更在意她內心的想法?而不是認為她可擔重任就不顧她的意願將崎寧府交付給她。
允言給不了她答案,她默默叩首,離開了後崖。
允白仍立於玉華庭前等她,三年來,隻要她去往後崖,允白總是會在玉華庭前等她歸來,在後崖的傷心痛苦見到允白後總會輕上幾分,她很感激允白的默默陪伴。
無數個夜裡,無論多晚,他總會在她身側陪她鑽研卷宗,有很多難題都是靠允白出謀劃策,說他是崎寧府半個府主也不為過,隻是這些都不能為外人所知。
她雖孤坐君位,卻因允白而倍感欣慰,隻有在麵對允白的時候,她才會放下君主的威嚴,向平常人家的姐弟一樣與他說說笑笑。她知道,師弟將來定是能當大任的,等他再大些,她定會將這府主之位傳給他,師弟大概也有此意,才會如此上進,既然如此,如今多學些也應當,這樣想著,她倒也心安理得了。
“你若是次次這麼跑到師父那裡哭,他老人家就算不煩,也被你擾得不能平心靜氣修習了。”允白眼角似有笑意。
“我沒有。”她倔強得不肯承認,麵對允白時,她絕端不起府主的架子,好在允白也並未像允褐和允青般,對她有了一絲府主的敬畏,他仍如以前視她為姐姐。
“那定是我看錯了,哪個不長眼的山石竟敢磕到了你的鼻尖?我去炸了它。”
噗……她還是被他逗笑,斜了他一眼便作罷了。
“以後,彆去師父那裡哭了。”
“嗯。”
“哭給我聽。”
“嗯?”
“我替他老人家受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