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濁在被允言醫治後的第二十三天蘇醒,因為沉睡太久,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睜開眼後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由心中恐慌,她費力摸索著,想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活著。
慌亂中她摸到一個臉頰,榻邊人被她驚醒,是允白。他急切地抓住她的手,一遍遍重複著,“你終於醒了。”
“小白?”她語氣微弱,聲音沙啞,說話間才發覺嗓子生疼。
允白驚覺允濁不能視物,喜悅的表情瞬間凝固,他不可置信地將手在允濁麵前晃了晃,她沒有任何反應。
允白凝了凝神,冷靜下來的他緊握她的雙手,輕聲應到,“是我。”
允濁還想說些什麼,被允白打斷,“你彆說話,先潤潤嗓。”說罷,便拿過一杯熱茶,一杯暖茶下肚,允濁的確感覺好了很多。
“我睡了多久?為何會失明?”有允白在身旁,她平靜了許多。
“整整二十三日。”允白不知她為何會失明,隻能安慰到,“失明隻是暫時的,你受傷太重,又沉睡太久,一時不能視物也是正常的。”
“嗯。”
她被師弟所救,撿回半條命,後被師父醫治,撿回另半條命,小白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說了這些事。
“大師姐今天去查課了,青哥昨夜守了一夜正在休息,師父又閉關了。”允白見允濁一直不說話,隻能一直跟她說話,“你不在府上的這些年,咱們府中又多了三百零七十三名門徒……”
“小白。”
“嗯?”
“我想出去。”
“好。”
允濁艱難地站起身,在她的示意下允白小心攙扶著她走出門去,陽光照耀著她的身體,仿佛重獲新生。就在她強撐著下台階時,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允白懷中,他們幾乎貼麵,她的額輕觸到小白的唇,她感受到他的愣怔,一時間自己倒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和師弟已經數十年未見,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樣,允白俊朗的容顏浮現在腦海,如今定然隻會比以前更俊,倒是她占了便宜,她輕笑,心中估摸著小白此刻定然紅了臉。
她沒有猜錯,輕觸到她的那一刻,允白感覺自己被定在了原地,渾身僵硬,但內裡卻血流翻湧,他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
他不顧她的意願將她抱回了房間,並強調她需靜養幾日以便身體恢複。她無力反抗,隻得乖乖聽話躺下。可是不知為何,她感覺小白似乎離自己很近,她幾乎聽到他的呼吸聲。
“小白?”
無人應。
“小白?”她伸手摸索。
她的手卻突然被他握住,“嗯。”他終於應了她,從聲音聽來與她有一段距離,大概是她的錯覺吧。
允白暗暗平息著內心的躁動,靜望著榻上之人,“如今,你已回了崎寧府,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好。”允濁輕聲答應,說罷表示自己想靜一靜,允白便起身去為她準備膳食。
允濁撫摸著腕間的傷口,及星城天獄裡她被血刃刀割傷,又在轉術符的作用下被折磨了十幾個時辰,現下外傷雖愈,但身上的疤痕以及虛弱的內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經曆了什麼。
崎寧府以飛韌術威懾天下,飛韌絲過之處無完物,多少仇家寧願自殺也不願死於飛韌術。
以前的她在麵對敵人時從不使用這巫法,隻因師父自小便教習她受到多大的威脅就用多大的力量反擊,如果彆人有至她於死地的意圖時,飛韌術可以用來保命,在她眼裡,這是用來保命的巫法。
但是這次,她卻差點因此送命。這強大的巫法,在反噬時帶來的痛苦甚至掩蓋了其他巫法帶來疼痛的總和,萬千韌絲時時穿心而過,允濁不敢再回憶,似乎那疼痛已經刻進了她的身體裡,痛苦的記憶使她身體微蜷。
可即使已經這麼痛了,允濁的思緒飄向莫憧時心還是狠狠疼了。
她與莫憧居於擷月穀內已過了七十年,每日修習巫法,撫琴作畫,飲酒賞月,煉藥製符,好似普通眷侶。她知道莫憧是及星城主,但是他曾說自己比起王權更愛自由,他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愛自己想愛的人。
城主的身份像一個鐵鐐牢牢禁錮著莫憧,當年玉至信以一心為及星城考慮的赤誠打動了他,玉至信說自己老了,沒有殺伐果斷之氣,及星城需要一位有能力,有手段,敢殺伐的年輕君主拯救。
年輕氣盛的莫憧覺得可以為及星城做數不儘的大事,讓及星城成為其他三城無法企及的巫城,那時的他像是被聲名這層紗遮住了雙眼,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被萬人敬仰的畫麵,鬼使神差地坐上了王位。
百年間,先是邪巫士作祟,後來及星城百姓因前期被殘害嚴重而久久不能恢複實力,他為了恢複及星城威望殫精竭慮,苦心經營。他做儘了百姓希望他做的事,說儘了朝臣想讓他說的話,成為了人人稱讚的王。
但身為城主的他卻沒有哪一天覺得是在做自己,沒有時間做自己興趣之事,沒有遇到心動之人,也不覺什麼是心痛之事,隻知道令該不該下,事該不該做,人該不該殺。
時至今日,這個王,他當累了,想逃了。
莫憧說得真誠,允濁沒有懷疑,崎寧府中又何嘗不是這般,為爭權奪利互相殘殺,她能理解他,但是現在允濁卻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愛蒙蔽了雙眼?
及星城上一任城主的死因莫憧曾向她提及,但隻是略略講述,好似那是個平常戰事。當時的她沒有過多思慮,隻覺得那次變革帶走了莫憧的父母,或許他也不願多回憶,他沒有提及與飛閔的恩怨。王位雖重,比起生命似乎也略遜一籌,或許,他的生命真的受到了威脅。
可轉術符的的確確在玉清清手裡,天獄裡莫憧也未曾前來營救,最重要的是,他已經和玉清清成婚了。想到這兒,允濁不再允許自己有企圖替莫憧尋找借口的心,無論如何,他是娶了玉清清。
允濁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那是允褐。她假裝睡去,不願麵對師姐的慰藉,允褐似乎也察覺了她的情緒,隻溫和地對她說崎寧府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她有師父和兄弟姐妹的保護,沒有人能傷害她了。
允濁的眼淚已經濕潤了枕頭,卻沒有勇氣麵對這個從小待她如親妹的大師姐,若不是自己被人蒙蔽,也不會落得此下場,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她不願再讓家人難過。
翌日,允濁醒來覺得體力恢複良多,甚至有些詫異自己的恢複速度,還未來得及思考,允青便已推門而入,青哥有力的臂膀將她攬入懷中,明明心裡不好受,嘴上卻罵她不爭氣,被人家欺負得隻剩一口氣。
她被允青擁得有些吃痛,齜牙咧嘴得讓他放開,允青嘴上說著是該讓她疼一疼,卻也趕緊放下了她。青哥就是這麼刀子嘴豆腐心,她一向知道。
大師姐和青哥有府中諸事忙碌,巫醫診斷過後,確認失明隻是暫時的,他們便放心下來,看過她後便匆匆離開了。
雖不能視物,但允白還是答應了讓她出去走走,隻一夜恢複,她便沒有了昨日的柔弱,借著小白的力便能走出很遠。
微風拂麵,院中桃花的香氣鋪麵而來,那是當年她親手栽下的一棵桃樹,借著巫符的靈力長得枝繁葉茂,又高又大,且四季花開不敗。她最喜在那顆桃樹下舞劍,落花繽紛,香氣宜人,劍氣也柔了起來。
被熟悉的香氣裹挾著,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時,她這顆千瘡百孔的心也活了起來,一時間竟忘記了有傷在身,鬆開了小白的手,迎著落花走去。
允濁一襲清逸粉衣,烏黑透亮的發如瀑布般散落身後,她的身姿嫋嫋,腰間一根玉帶更顯婀娜。絲帛遮眼,卻也不能掩蓋那絕世容顏,反增幾分嬌美,她的腳步緩慢,微微泛白的唇色顯示著她的虛弱,如一塊欲碎的粉玉,連那繽紛的落花似乎都想嗬護著她。
此情此景,永遠落入允白心中,他已愣怔在原地,眼前的美人兒與那粉白的花雨融為一體,簌簌而落的花瓣似是在歡迎她的歸來,縈繞在她的周圍久久不散,一切都美不勝收。
可允濁畢竟是虛弱的,一個踉蹌就要摔倒,允白出手很快,卻也有些來不及,兩人紛紛跌落在地,但她已被他緊緊護在懷中,滿地的落花在這一刻被靈力衝擊而起,將兩人裹挾其中。
看著眼前美玉般的人兒,允白有些情難自控,他的思緒就如那飛舞的花瓣般紛亂,思索間他的唇卻不自覺地靠近。
“小白?”
他驀然睜開雙眼,似是做錯了事被抓包般,向後仰了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