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雪堂先生給了我一本書,他說,他不信鬼神。即使鬼神當真存在,非有大機緣之人,就算是帝王,窮儘一國之力,也看不到分毫。”
“但他說我或許可以試試。如果真有機緣,必然能參透書中真意。”言月道。
“我在穀中看了很多天,毫無所得。某一日,我從一斜坡滾下,頭破血流,書染鮮血,那一刻,我突然懂了書中所寫。”
言月神思有點恍惚,好像也分不清真假。
當時腦海中出現很多她不懂的東西,後來細想卻想不起具體是什麼。
“我回到李府舊址,準備好書上說的一應法器,然後在一個月圓之夜,放乾全身的血液,等待死亡,等待再次回到宴會上。”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成功了,她再次回到了宴會上。
言月說完深深出了口氣,這些事積壓在她心頭很久了,從未告訴過彆人,就連兄長也不甚清楚。
商南己聽完久久沒有說話。
他在想,她記憶裡那一世,她是如何獨行在黑暗中,如何曆經千險,如何親手殺死自己。
就在言月以為他不會就這件事發問的時候,聽到商南己問:“你說看到過我們的結局?可你上一世並沒有認識我,更沒有入宮。”
言月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以言家如今的聲望,我入宮必要為後,才能相配,是嗎?”
“那位置,本就是你的。”皇帝道。
“以言家如今的聲望,我入宮,必要無寵無子過一生,才能朝局安穩。”言月繼續道。
言月說完就那麼看著眼前人,皇帝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言月卻輕輕笑了。
“如果你我從未相識,即使無寵無子,我也能在後宮好好過一生,可是.......”
言月說著頓了一下,然後很輕地說,“你我已經相識,所以我無法再過那樣的一生,太寂寥。”
“我無法安心當一枚緩解南北士族之間的矛盾的棋子。”
“你不是棋子,你是我選的皇後。”商南己沉聲道:“和你說得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要拿那點微末的情誼去對抗帝王之道?還是去對抗朝廷的南北之爭?那不是太自不量力,而是太荒謬了。”言月脫口而出道。
言月覺得腦袋暈暈的,她好像真的有點醉了,她怎麼又認為她和商南己還有舊時情誼。
不是自從上次青川對談之後,那點情誼也沒了嗎,大家都是彆有所圖而已,很公平。
“我又說錯話,我和寧氏一樣,一模一樣才對。”言月笑著看商南己。
商南己立刻道:“你們不一樣,你是你,我剛就說過。”
言月也不反駁,隻是滿眼笑意地看著他,他卻裡麵全是悲涼。
她不信,她不信他,也不信他的話。
她一個人斷定他們是死局,所以她不願意入宮。
意識到這一點的商南己有點氣惱。
“朕想娶誰,誰也阻止不了。”商南己被宗正及大臣煩了一年的怨氣也突然悉數抖出。
對著醉的不清,卻能一直找各種理由,嘴硬不願意進宮的女子,突然有了把人強製帶走的衝動,管她願不願意,他又不是帶不走?
言月看著逼近的人,那壓迫激得她塵封在腦海裡的記憶鮮活起來,在商府時麵對商西肅的恐懼緊緊攥住心神。
恐懼之下,本能的拔下頭上的發簪,對著皇帝,那是自保抗拒的姿勢。
商南己一下子愣住,他知道她為何這樣。
他撥開她捏簪子的手,拿出簪子,說,“這個對我沒用。”
言月也是一愣,她剛剛竟然拿著他送她的簪子對著當朝皇帝,行刺君上,那是滅族的大罪。
言月立刻解釋,“我有點醉,而且剛剛突然想到商....西...一時不慎,絕不是故意要傷您。”
商南己歎氣,再這樣下去,今天又要不歡而散,可是他實在是不想等了,她根本不願意見他。
他的等待毫無意義。
“如果朕就是讓你入宮為後呢?”商南己沉聲道。
言月一怔,“那你會有一個柔順的皇後。”
“隻是一個柔順的皇後,朕又何必親自過來。”
“對,您本不必特意過來。”
商南己歎氣,把她放在一邊,根本就沒打開的錦盒打開,拿出裡麵的九龍玉佩放在桌上,“送你的生辰禮。”
言月看著玉佩,小聲問:“陛下曾給我一個墨玉扳指,說是可以救人一命,現在還算數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宴會上死了太多次,她對能保命的東西沒有任何抵抗力。
商南己終於笑了,她的軟肋一直沒變。
她想保護家人,如今想保護的人更多,譬如今日和她飲酒的女子。
遠在青川的蒙鳴,以及杜望舒。
他們都是她的牽絆。
“算數,而且這個比那個好用,見此玉,如朕親至,你可以救任何你想救的人。”商南己道。
言月一聽,眼睛就亮了,小心的拿過那個玉佩,剛要收起來,就聽一個聲音道:“皇後的名頭比這個玉佩更好用。”
言月一頓,眼裡的光漸漸散了,悄悄的把玉佩又推了過去,“這個太貴重了,不能收。”
商南己起身,蹲在言月身前,言月一下子愣住,他這是要乾嗎?
商南己把玉佩親自係在她的腰帶上,然後看了看,好像不正,他又調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這才滿意的站起來。
皇帝起身,言月屏住的呼吸才順暢,眼眶微紅,心想,不是都說明白了,何必重蹈覆轍。
“如若我們還有些往日情誼,不要破壞它不好嗎?”言月悶聲道,她實在不想他們的未來在各種家國、權利的旋渦中變得麵目全非。
“你不相信我,更不信任朕。”商南己眉眼低垂,滿是落寞。
言月心中尖銳一痛,“我更不相信自己。”
她十分清楚,她入宮於言家並不是好事,而且如若有一天她隻能在家人和商南己之間選一個,她一定不會選他。
言月心中苦笑,他們之間的感情太輕飄,根本經不起風浪,又何必非要試一次,然後慘淡收場。
“你可以信我。”皇帝道。
“如何信?陛下今日為何來?除了我的曾經的遭遇,難道不是因為想要籠絡南方百姓和南方士子的心,需要一位南方女子入宮,以示恩寵。這個人選,沒有比臨江王的妹妹更合適的人了,是嗎?”言月道。
他們之間怎麼可能隻有單純情誼?
如今的局麵,南北士族之間矛盾日劇,兩方鬥的不可開交,但總歸是南方弱一點。
首先,南方人和北方人性格不同,習俗不同,同朝為官難免有爭執。
爭執多了就有仇怨,仇怨多了開始抱團。
一旦抱團,就無關事情本身對錯,立場不同,就要發對。
南北矛盾愈演愈烈。
北方官宦看不起南方來的將領及士子,暗地裡嘲笑他們是敗軍之將,搖尾乞憐才得陛下垂青,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南方諸將及文臣也看不慣北方繁複的禮儀和規製,認為大多數北方官員都好是古非今,眩於名實,不知所守的酒囊飯袋。
皇帝自然不希望看到這個局麵,一直致力於緩和南北矛盾。
通婚是最快打通兩方隔閡的手段。
作為皇帝,自然要做這個表率。
商南己不能說,自己沒有這個考量,這的確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
言月看著皇帝,前世寧氏入宮的慘劇,讓她明白王權的殘酷。
而皇帝的心意,也被混在緩解南北矛盾之中,她也不信帝王有情。
那日,月色很好,商南己在驕陽閣的窗前站了許久。
言月看著他的背影,明白這是結束。
那日他們又是不歡而散。
言月知道,商南己已經找過她兩次,這已經很反常。
他絕不會再來,他們都不是衝動之人。
第二日,王雲卿拍了拍疼的要裂開的頭部,眯著眼看著外麵極盛的陽光,手腳並用的爬起來,緩了一會,才想起醉酒前的事。
昨晚,她們都走了,小月兒一個人留在皇帝身邊,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不過想到小七很清醒,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
王雲卿匆匆洗漱完,就去往隔壁的驕陽閣。
卻不見言月。
小六說姑娘生病了,燙的嚇人,小五已經開過藥,也已經吃下了,這會在床上躺著呢。
小六很是自責,定是昨夜讓姑娘喝太多酒,而她又早早醉酒,沒有照顧好姑娘才讓姑娘生病。
王雲卿疾步進了內室,來的路上,她想到了幾種可能的情況,可怎麼也沒想到是生病這個狀況。
言月躺在床上,側身向裡,不知情況如何。
小七靠著圈椅的椅背,閉目休息,王雲卿伸手拍小七的肩,想先問問昨晚的情況。
誰知,手還沒落到肩上,王雲卿隻覺脖子被一把鐵鉗禁錮,好似下一刻脖子就會被扭斷。
小七抬眼看是她,鬆了手,王雲卿捂著脖子咳了好幾聲,才哀怨的對著小七道,“你要是把我掐死了,我看你怎麼給月兒交待。”
小七神情平淡,從容勾了下唇角,“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世家小姐,你死了,我可以找幾個更好的陪她,也能陪她寫字畫畫,吟詩作賦。”
王雲卿氣極,蘭七這個殺胚懂個屁,世家小姐是多,吟詩作賦也不難,難得是要談的來,是知己!
還有她剛那麼說是什麼意思,是說她這樣的女將軍世上僅此一個,在言月心中無可替代。
而她這樣世家小姐到處都是,缺一個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