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皇帝在行宮接見西域諸國首領,下旨百官及家眷隨行。
隔著一屋子鶯鶯燕燕,兩人才算打了個照麵。
行宮內,人一多,是非自然就多,流言傳的也更快。
言月在行宮很少出門。
小七卻在女眷們的宴席上,小六跟在後麵,悄聲耳語,隨後小七一一掃過小六提到的名字。
被小七看過的人,立時脖頸一涼。
翌日,那些人就被請到了神衛將軍蘭七舉辦的花宴上。
先是觀看了一出非議他人,下拔舌地獄的武戲。
心驚膽戰的看完,就被蘭七將軍邀請和她一起射飛鳥。
蘭七將軍射術奇高,不一會,就射下十餘隻,那些鳥雀被一隻隻掛起,脖子上的血洞咕咕流血……
血流滿地,貴女們擠做一團,四周掛著猙獰的鳥雀。
養在深閨的女子那見過這陣仗,幾個膽小的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但被蘭七將軍一個眼刀掃過,誰也沒提要走。
最後,更是被邀請和蘭七將軍一起給鳥雀剝皮拔毛。
那場麵,小六都有點於心不忍。
一個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舉著滿手的血,蒼白著臉發抖,想吐卻不敢吐。
被小七一看,哭都不敢出聲。
不出意外,這事第二天就被告到了禦前,說是當天回去後幾個貴女就被嚇得臥床不起。
皇帝問話時,小七道是為了融入京城貴女,才邀請她們同樂,並不知道她們不喜歡此等活動。
皇帝聽完一句斥責都沒有。
告狀的大臣還想再說,隻見皇帝陛下眸色一沉,隨手敲了敲桌麵道,“四方來賀,諸卿可要管束好家眷,謹言慎行,莫要丟了大晉的顏麵。”
幾位都是人精,瞬間就明白皇帝不站在他們一邊,立時不再多言。
隻是默想著回去定要好好問問,最近可是惹了什麼麻煩。
蘭七將軍敢如此,皇帝連一句重話也無,明顯有意縱容。
而蘭七將軍邀請的人,不是按家世,也不是按品級,更不是隨便邀請幾個,顯然被邀請的人做了什麼讓蘭七,甚至皇帝不喜的事情。
此後,流言的確消停了一段時日。
就連一向和小七不對付的王雲卿,也對小七另眼相看,這戰場殺神還是有用的。
從行宮回來後,小七隔一段時間都要給言月送一封信。
信自然不是小七寫的,王雲卿知是宮裡來的。
言月問是皇帝的旨意?
小七搖頭,“隻是普通書信。”
既然是普通書信,言月一封也沒打開。
如此一晃就是一年,又到春日,又到了言月生辰。
小六在驕陽閣擺了一桌大宴,既是言月的生辰宴,也是給小七的燒尾宴,慶祝小七加封南中大將軍。
言月和小七坐主位,王雲卿、小五、小六還有迦娜作陪,一桌子人熱熱鬨鬨從傍晚吃到了月上柳梢,小六新釀的酒也被喝的七七八八。
言月看人喝的差不多了,就讓小五先回去。
醉意渺渺,王雲卿和迦娜笑鬨著去換了一身舞衣,跳了一曲驚鴻舞,飄逸柔美的不似人間之舞。
跳完還不儘興,非拉著大家一起跳,小六連連擺手,然後打個飽嗝,抱著酒壺醉倒在一堆錦繡禮盒中。
言月當場即興寫了一首新詞,拋給迦娜,問她能唱否?
王雲卿扒拉出她的古琴,霸氣一揮,“我彈,你唱,月兒笑?”
言月以手支頜,應聲道:“好!”
三個人突然笑成一團。
笑了一會,王雲卿醉眼朦朧的爬到琴邊,先是胡亂撥了幾個音,雜亂不堪。
眾人哄笑。
王雲卿冷笑,“就是閉著眼,我也能彈。”
重新揮了揮手衣袖,雙手按琴,手指輕動,清越的琴聲如山間明月傾瀉而出,這就是從小練出的基本功,不曾荒廢。
歌聲和琴聲飛出院落之際,小七使勁眨了眨眼,讓自己保持清醒。
她不動聲色的潛出院落,沒有驚動笑得正開心的三人。
小七出了驕陽閣就看到順著院外溪流走來兩個人,都沒帶隨從,是臨江王和皇帝。
小七上前,皇帝抬手免了禮:“今日是你的燒尾宴,不必拘禮。”
小七猶豫地問:“陛下,宴席已經結束,您是來祝賀生辰?”
言衛開口道:“不用驚動其他人,你和月兒說,陛下有關於海運的事要問她。”
小七回驕陽閣說,皇帝在外麵,要見言月。
迦娜的酒一下子就醒了,然後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王雲卿。
兩個人的舞衣本就輕薄,又笑鬨了好一陣,早就鬆垮不堪,頭上的朱釵也散了一地。
王雲卿也清醒過來,喊丫頭拿了衣服,從驕陽閣的側門帶著迦娜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小七叫了個小丫頭,把路都走不了的小六送去休息。
言月也進屋換了一身衣服,然後就見小七領著皇帝進來。
皇帝進來後,小七悄悄退到門口,在外麵守著。
皇帝坐下後說,朝廷準備派一個船隊出海,出使海域諸國,做到知己知彼。
言月在得知不是武力征討之後,詳細介紹了和她們有生意往來的各個國家的情況。
皇帝聽的很認真,最後道:“都記下了。”
言月自覺自己知道的都是皮毛,對皇帝來說應該也沒什麼重要。
隻是簡略介紹一遍,就不再多說。
皇帝見她不語,開口道:“你故意躲著朕,是為何?”
“臣女不敢。”
“朕去了幾次王府,你都不在。宮中沒有太後,更沒有嬪妃,朕不便詔你進宮?”
言月想著那些小六不敢對她說的流言,心中苦笑。
皇帝把手中一個精致異常的盒子遞過去,“你的生辰禮?”
言月跪下謝恩,被皇帝扶起。
她沒有拒絕,皇帝卻不覺開心,她隻當這是上位者的賞賜,不敢辭而已。
想起當年,她三番五次逼著他要禮物的場景,不免十分懷念。
沉默良久。
言月開口道:“臣女想了很久,陛下今日來,除了海運的事,應該還有其他事吧。”
“臣女聽小七說,您向雪堂大人要了很多......怪力亂神的書,還召了一些方士進宮。您在道觀長大,本不信術士之言,是因為我的事嗎。”
皇帝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言月,很認真地說:“朕不喜歡事情在控製之外,但你可以不說,朕不會強迫你。”
言月搖頭,“臣女可以說,有些事埋在心裡太久了,說出來也好。”
商南己點頭,“你我獨處時,不用在乎稱謂。”
言月沒在虛禮上較真,隻是看著皇帝道了謝。
因為喝了酒,言月的眼睛格外的清涼,像是盛滿月光一般,皇帝看得微微出神。
“我回來後想了很久,作為臨江王的妹妹,朝廷封的長月郡主,我有必要向當今天子,向您解釋清楚自己的異樣。”
“上次因為我突發脾氣,並沒有說完。”言月輕輕道。
言月說完看著商南己,臉上有清酒染上的淺紅,她自嘲地笑了笑說:“請陛下寬恕我的不敬以及不顧大局的做派。”
“沒事,我不在意。”商南己道。
言月不在意地揮揮手:“這些不重要。”
商南己聽她如此說,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前傾,直視言月的眼睛,“為何不重要?”
商南己就近看著言月,知她話說得四平八穩,其實已經醉了。
否則不會對他言辭混亂,上次在行宮見時,她所有禮儀可是一絲不苟,任誰也挑不出一絲錯來。
任誰也看不出,他們有一絲熟稔。
言月看著那雙熟悉鳳眼,酒氣瞬時湧上來:“陛下為何挑這個時候來,是來看我出醜的嗎?”
說完滿眼委屈的打了個酒嗝。
商南己嘴角上揚,墨黑的眼裡也有了笑意:“有人說,你清醒時,太謹慎。”
言月愣了一下,“誰說的?謹慎不好嗎,謹慎保平安。”
商南己剛要說什麼,就被言月打斷,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商南己麵前晃了晃,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不要說話,讓我一口氣說完。”言月道。
商南己盯著那根手指,點了點頭。
言月開始講,雖然語氣能聽出薄醉,但敘事還算清楚。
她講了當年在李曆宴會上的事情,她在宴會上死了不止一次,也不止和言衛說的那幾次。
中間有一次,言衛拚命把她送了出去,但言衛自己卻沒有逃掉。
被商南己救了的父親,以為妻子和兒女都死在了李府,一時間悲痛過度,嘔血而亡。
言月一個人逃回了青川,獨活一世。
那一世,商南己統一了北方,南方當時最強的軍隊是義薔寧軍。
商南己在南方征戰三年,寧氏歸順,南北一統。
“後來呢?”商南己問,“你怎麼又出現了那個宴會上,你不是逃出去了嗎?”
“我一個人在青川待了很久,查閱了很過古籍,我想找到回到那個宴會上的方法,我不甘心,我想救回家人。”
“我找了很久,被騙了很多次,一點有用的東西也沒有找到。”
“後來,在一個高僧的指引下,我決定去尋雪樓,真生的雪樓,雖然關於雪樓的傳說大多不可信,但那是我最後的希望。”
“曆經千險我找到了雪樓,其實雪樓並不是雪堂先生居住的那個樓,這您知道吧。”言月道。
“我知道,真正的雪樓,其實不是樓,確切地說,是一個山穀,名曰臨風霞穀。”
“裡麵曾經住過三代大儒,如今的傳人隻有雪堂一人。”商南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