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度條不知多少次回調,二十分鐘的舉報視頻,她自認為根本沒人願意浪費時間觀看,但此時她已坐在屏幕前看了整一個小時。
視頻中作品對比的部分快速帶過,何思淇指關節在屏幕連續敲擊,把列出的每一條證據截屏放進備忘錄裡。
“這時間點怎麼這麼難卡。”
她一拳錘在桌麵,汽水瓶壁掛著的水珠彙聚成一道,粘連在瓶底與桌麵之間,留下一圈水印。
屏幕暫停多少次汽水就被她拿起多少次,這是一整晚唯一能讓她感到清醒的東西。
“這作品完全看不清。”
喃喃後她在通訊錄翻翻找找,置頂欄最後一位是陳桉,在他之上顏色各異的工作群不間斷彈出消息。
自上次見麵之後,為達到“穩定”,兩人專注於眼前的繁瑣事情,除了日常關心,一整周都沒再見麵。
“果然還是得親眼看看那幾幅畫。”她暗暗歎氣,把這個想法直白地發送給陳桉。
從回複消息的速度看來,陳桉最近並不空閒。
她沉下心,靠在椅背上,手機握在手心晃悠,後背和腰部的酸疼加重了她的疲倦感。
在陳桉來到濱城後,不知不覺間他們不再互通電話,想到這她推拉陽台的門,回味倚靠在那等消息的日子。
冷風直嗖嗖給了她個教訓,這天氣實在不適合懷念過去,何思淇把陽台的綠植推入室內,緊閉門窗還上了層鎖,一躍鑽進被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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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桉發來的位置共享距離並不遠,順著走去,他等在車庫前,一眼看去整排緊閉的車庫大門。
“提了新車?”
他把鑰匙握在手中,摁下摁鍵車庫門徐徐向上伸縮,車庫裡擺放大大小小被蒙著的畫作,何思淇無地可放的那幅畫像也安置在其中。
“你打算把這些畫一直放在這裡?”
“暫時。”
何思淇跟在他的身後,車庫靠邊位置,相挨著的那幾幅被單獨覆著。
他摘下白布,畫作中的細節遠比視頻上展示得更多,鎖上的刻字、桌子缺失的一角......
在眼前看來,晦暗的風格讓她心覺不適,眉頭攏緊得更加明顯,下一秒這些畫作就被再次遮蓋。
陳桉似乎並不想讓她追究更深,“這幾幅畫和網上沒什麼區彆,相似的要素也被人剖析過了。”
“視頻中有沒交代清楚的地方和細節。”她伸手想要拿掉白布,卻被陳桉牽製住手腕。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想牽扯到你。”
見他沒有讓開的意思,何思淇前邁一步反拉著他的袖口,兩人的距離再一次拉近,“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想知道什麼你可以直接問我。”對視不過兩秒,他轉身把漏出的一角用白布遮蓋完全,“這個手段他們不是第一次。”
“在高義退出計劃的一周前,他無意間聽到時寂那幫人的談話。”
“關於什麼的?”
陳桉抬起手腕眼神示意,袖口那處被緊攥出幾道褶皺,“要不先把我放開?”
她輕咳兩聲利落鬆手,轉身朝四周打量,眼睛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停留。
“他們一直靠二改作品或者把畫作元素拆解賣創意盈利,高義發現後就退出計劃了。”
何思淇心頭一震,已然猜想到,“你懷疑他們把作品元素拆解販賣了?”
“不是懷疑,是肯定。”
“這已經不是拆解的程度了吧。”她翻出視頻截圖,自然拉著陳桉的臂膀,抬眸看向他,正好看得到臉側的細小疤痕。
他的手貼在屏幕之後,似乎沒意識到覆著何思淇的手背,若無其事滑動屏幕,嘴唇張合,輕聲念出備忘錄裡的記錄。
意識到距離太過靠近,她鬆手抽出後在周邊走動,幾個來回後被陳桉圈回身側。
陳桉瞥她一眼,柔聲說道:“想問什麼接著問吧。”
“既然知道了他們的行為你怎麼不跟著一起離開?”
他的表情變得肅穆,皺著眉頭,“當時我不信他,也無處可去。”
陳桉高中畢業後與養父母斷了聯係,不管他發多少消息都無人回複,直到翻到養父母一家旅遊的照片,他才意識到自己是那個多餘的存在。
“辛苦了,以後彆再為這個熬夜。”
“我沒熬夜,這些整理起來不麻煩。”
陳桉拍拍她的肩頭,把手機遞還後走出車庫,“好,那我就當沒看到編輯記錄。”
備忘錄裡最新編輯時間停留在昨晚一點,何思淇怔愣一瞬,原來昨天那麼晚才睡。
“下午有安排嗎?我陪你。”
“我沒什麼安排。”她走出車庫,思慮幾秒後改口,“下午陪我看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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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去電影院?”
何思淇身穿休閒衣褲,將將卸完妝,神清氣爽靠在床頭搗著投影設備,“電影院多不放鬆,就要在家看才舒服。”
她把餐桌上的蘋果遞給陳桉,陳桉沒接隨意應她,“不愛吃。”
“削蘋果的技術不是挺好的嗎?去。”說完她又把蘋果往陳桉身邊湊湊,陳桉也順應著去廚房切果盤。
投影設備剛開機就叮的一聲,頁麵緩衝許久,何思淇打開藍牙卻始終顯示未連接。
“這設備幾年了,這麼遲鈍。”
“藍牙已連接。”
設備突然發聲,她向後倚靠,手機的屏幕卻並未顯示在白牆上。
視頻自顧自播放,左下角顯示“已為您接續上回進度播放”。
設備年久,畫麵黑屏,緊接著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卡頓之後,何思淇的視頻出現在屏幕上。
那是一段五年前在沙灘的視頻,陳桉拍攝了她迎著海的背影。
何思淇怔愣幾秒,立馬反應出這是陳桉出國的那天,原來他在錄像啊。
視頻截止在氣球脫手飛出的那秒,就像以陳桉的視角回顧了那個時段。
他剛好從廚房走出,何思淇不知為何感到心虛,好似窺探誰的隱私般,急切去關掉投影設備。
趕在她行動之前陳桉率先切斷了藍牙,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把切好的果盤放在桌麵。
“連接錯誤怎麼不說一聲?”
畫麵再次緩衝,隨後何思淇的手機才彈出了影片選擇的彈窗,她晃晃屏幕,“現在連好了。”
陳桉的表情看來全然沒有生氣,還是平和地坐在一旁,隻是看著也沒多高興。
“想看什麼?”她把手機遞過去,翻動幾下,“不選我可就隨機挑了。”
陳桉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上下掃過,隨意指了一個。
“是這個嗎?”
“嗯。”
為什麼說隨意呢?陳桉剛指的是另一部,而何思淇放的是《小王子》。
她順勢關閉房間燈,回看一眼,屏幕顏色映在陳桉臉上,每一次睜眼,眼底都是各色煙花。
第一次看這本書是在小學,她和陳桉擠在同一張桌子前,一坐一下午,那時隻覺得奇幻,情不自禁找尋與這本書有關的所有信息。
直到現在何思淇仍覺得她隻讀懂冰山一角,卻被小王子和玫瑰間的羈絆深深吸引,或許正是不夠圓滿的結局才讓這本書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影片播放到結尾,何思淇眼眶的晶瑩在屏幕映照下閃過各色。
紙巾抽動的聲響吸引她的注意,轉眼已送至她的手邊,何思淇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怎麼哭了?”
與長輩相像的語氣讓何思淇有些不自在,“怎麼?長大就不能再動容了嗎?這個結局怎麼看都很悲傷。”
她沒接紙巾,有些氣惱。
陳桉不急不慢放在桌麵,等片尾曲播完後才開口:“以前你每天都說喜歡這個結局。”
“記錯了吧,怎麼可能。”
他深深沉口氣,沒有回看,順手打開了房間燈,“你以前和我說毒蛇有魔法,幫小王子回到了自己的星球,和他的玫瑰重聚。”
但何思淇記憶中的結局是小王子被毒蛇咬傷,永遠地消失,一時間她說不出話,反問道:“你信哪個?”
“我從前就信你說的結局,現在也信。”
陳桉把盤子收進廚房,交代一聲就離開,出門時他說:“過段時間我應該會很忙......”
“知道了知道了,最近你每天不都很忙嗎?”
從剛才起她就魂不守舍,現在也應付著和陳桉告彆,關門後房間變得空落落。
何思淇很享受和朋友離彆後的獨處時間,除了與陳桉的分彆,她想這是陳桉區彆於其他人的特殊之處。
視線轉移,堆在角落的書從搬來到現在還是沒有安置好,今天必須做個了結。
她本本翻過,從高到矮立在櫃子,下本白底書寬大地無法融入其他書本。
單獨抽出,邊角已被磨蹭得泛白開裂,她感到熟悉,把書一反,正是自己曾找尋許久的《小王子》。
何思淇驚異地翻閱幾頁,起身想要單獨安放,掉出的白色卡片不偏不倚砸在腳邊。
那是張初中的借書名單,名單上,陳桉和何思淇的名字交錯排列。
初中畢業時,這本書作為禮物出現在何思淇的桌子上,隻是之後她鮮少再翻起。
原來那位有心人的姓名早就留存在書中。
文章中的部分隱喻來自於法國作家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裡的《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