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鬥篷之下,女子嬌俏的麵容隱匿在陰影之下,逆著光,隻能看見一雙幽幽碧瞳。她把垂落在肩側的一縷銀絲塞進鬥篷裡,光影之下,那隻手布滿年華逝去的褶皺。
她正在用一截木頭雕刻著人偶娃娃,心靈手巧,蝴蝶刻刀在指尖穿梭翻飛,木屑紛紛落下,一個栩栩如生的小人出現在眼前。
女子劃破指腹,為木刻小人點上雙眼。仿佛一絲若有若無的靈氣鑽入木頭人身體裡,木頭人的表情變得鮮活靈動很多。
女子又打開隨身攜帶的木匣子,裡麵排列著樣式各異的筆刷和色彩鮮豔的膏體——她低垂著眸,神情專注地為木刻小人繪製妝容。
不多時,一個麵相有幾分詭異,細看來又嫵媚多姿的木刻小人跪坐在桌麵上,碎屑中間。
但這番繁瑣的工序還沒有結束。女子又從匣子最底層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麵皮,貼合在濃妝豔抹的木刻小人的臉上,看起來融為一體,毫無破綻。
桌麵上攤開一幅筆跡尚新的字畫,署名白玨二字,章痕未乾。
*
揚淮湖畔,楊柳依依。
溫行止三人此時在一葉行舟之上,風帆鼓動,踏浪而行。
自從離開皇宮後,三人一路南行,恰好遇到這一帶水路初開,便索性上船賞玩一番。不過……
“阿雪,我在船上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沒來得及吃點東西,你就把帶來的乾糧全吃光啦!?”溫行止把外袍係在腰帶上,袖子摞起來,叉腰不滿的大喊道。
蘇邪雪一襲紅衣,滿臉愜意地躺在搖搖椅上,在船的另一端曬著太陽,涼風習習,聽到溫行止的話,他頭頂的狐耳冒出來後,塞了兩團棉花進去,又把耳朵收起來,繼續闔眸而憩。
這是艘極小的行舟,好在水麵風平浪靜。船上除了他們三人,還有一名艄公在船的另一頭搖船,順便煮了茶,茶香四溢,消散在水霧裡。
溫行止氣餒,吐出口濁氣,又看到靠在角落裡啃蘋果的蘇嫣然,又是搖頭。
實在閒的無事可做,溫行止便靠近水麵,伸手在水波裡撈著,水流輕緩,沁著一絲絲涼意。
忽然,一個黑影自指縫間穿過,手指感受到輕微的碰撞感。
溫行止眼睛一瞪,“阿雪快來,有魚!”
此言一出,不僅是蘇邪雪,連蘇嫣然都放下了啃到一半的蘋果。
片刻後,船上一頭堆起一個小柴堆,幾串烤魚懸浮在上麵自個兒翻動著。
“古人雲:但愛鱸魚美。名不虛傳的鮮美!”溫行止豎起了肯定的大拇指,讚歎不已。
蘇嫣然聞言,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加快了啃食的速度。“媽的,自從跟了你們,我都有多久沒沾過葷腥了。”
“喂!你多少給我留點啊紅毛狐狸!”溫行止急忙搶過蘇嫣然手裡最後一串。
“枉你還是個窮酸書生,禮讓女人都不懂。”蘇嫣然瞥了眼蘇邪雪,不情不願的嘀咕著。
“首先,我是書生,但我不窮酸。其次,你是狐狸,不是女人。請注意言辭,蘇嫣然小姐。”溫行止義正辭嚴地反駁。
“什麼話,什麼話這是!”蘇嫣然憤憤不平道。
蘇邪雪輕笑一聲,唇角勾起,不置可否。
“對了,阿雪,我半夢半醒時好像聽見了暮夜的聲音,他當時怎麼肯放你走的?”溫行止嘴裡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問。
“當日匆忙一瞥,靜妃身上疑點重重,我與行止的那位朋友說了此事。”蘇邪雪含笑道。
“誒?可,依我對暮夜性子的了解,他這人不太好說話哦。”溫行止不解抬睫。
“還不是少主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敢不放人嘛。”蘇嫣然插嘴道,嗤笑一聲,“你們人類真是劣性難改。”
溫行止:“……我懂了。”
蘇邪雪笑了一聲,“行止很擔心他?”
“暮夜先生不是壞人,而且,畢竟是同僚……”溫行止歎息一聲,心虛的彆開眼,心中有些悵然。
眼前有大千世界無限河山,可以煮酒品茗,可以縱情而歌。唯獨,還少一個紅顏知己。
溫行止的眸光不由自主又落在了蘇邪雪身上,驟然又如受驚小鹿般慌張躲開。
“若得良人相伴……”這句話她沒能說的出口。
“行止,我們此番要去參與一場私下交易會,”蘇邪雪輕聲道,略微正經了些,“此地人妖混雜,你切記要跟緊我。”
“啊?我以為我們是去玩的誒。”溫行止一懵,求助似的四處望了望。
“行止自當去賞玩便是,萬事有我。”蘇邪雪補充道,“我會護你周全的。”
“嗯,好。”溫行止點頭,心底已然躍躍欲試。“你說的交易會,是和鬼市裡的買賣一樣嗎?”
“有些差彆,鬼市接近人界邊緣,隱匿於人類當中,可用凡間的普通金銀財寶交易。”蘇邪雪道。
“那交易會呢?”
“萬物皆可。壽命、銀錢、器臟、妖力、丹藥、靈石……或者,單主若是心情好,博君一笑,便可一擲千金。”蘇邪雪輕聲道,唇角慢慢勾起一絲笑靨,眸色裡莫名多了分妖豔。
“這也太敗家了吧!?”溫行止不讚同地搖頭,連道了兩聲“浪費、實在浪費!”
“此間荒唐事,算不得少。”蘇邪雪牽住了溫行止的手,驟然一躍,自水麵上疾行而過,鞋襪未濕,離著岸邊幾步,穩穩落了地。
溫行止扶住蘇邪雪的身子,才得以站穩,回望過去,忍俊不禁。蘇嫣然正在船上跳腳,看表情好像在罵人。
“快靠岸了,幾位客人。”艄公拉長了語調,呼喊著,起身一望,發現船上已經空無一人,一錠銀子不知何時落在船頭,遠遠超出了船價。
艄公一手捏著銀子,咬了一下,發現是真的,卻陷入沉思。“這等好事,今兒個怎麼讓我碰上了……”
他們下船的地方還是山野處,除了碼頭,便是些魚販子。
“行止若是餓了,便向西直行三百步,那裡有人煙。”蘇邪雪垂眸笑道。
“直行……三百步。”溫行止指著前方,仰頭望去,一片青蔥密林。
“錯了,此處是北方。”蘇邪雪抓著溫行止的手,帶著她轉了個方向。
從此處極目遠眺,似乎真的能看見幾縷炊煙。
蘇嫣然實在看不下去,化作紅毛狐狸撒腿跑在了最前麵,喊道:“快些吧你們,嘰嘰歪歪的菜都要涼了!”
徒步走了片刻,前麵果真出現了“涼城”二字的碩大門楣。
“哇,彆的地方都是以村鎮命名,此處原來有一座城池,我還一直不知道呢。”溫行止感歎道。
“涼城是什麼意思,賣涼菜的?”蘇嫣然不太高興,“要是這裡沒烤雞賣,我就吃了這些人。”
“此地靠水,應該有很多魚賣。”溫行止猜測道,“肯定有肉吃啦。”
涼城地域繁華,四通八達,官道上時不時地通行著馬車牛車,裝載著大量魚的板車,地麵上濕漉漉的。
“看來此地治安不錯。”溫行止點頭,滿是向往的望著天空,“太平盛世啊,若是世上沒有饑荒和戰爭,便好了。”
“未必。”望著眼前之景,蘇邪雪眸色幽邃。
憑他絕色容顏,走到這裡處處引人側目,蘇邪雪倒是不以為意。
蘇嫣然已經跑到了前麵,四處在找食物。
“她一隻小狐狸在城裡,不會出事吧?”溫行止有些擔憂。
“不會。她雖然有些蠢,但也有三百年的修為。”蘇邪雪道。
跑在前麵的蘇嫣然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
“奇怪……”她呢喃一句。
“三百年啊……”溫行止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看了眼蘇邪雪,凝眉思考著,“一千年的狐狸,那得有多老?論輩分是不是該喚聲太太太太太爺爺?”
“行止在笑什麼?”蘇邪雪勾唇淺笑,眉目溫柔。
“沒……”心中描摹著蘇邪雪年老色衰的模樣,溫行止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肩膀一個勁兒的抖動,笑的停不下來。
“那是……餓了?”蘇邪雪又挑眉問,語氣遲疑。
“我像是整天喊餓的人麼?”溫行止有些不服,拉起蘇邪雪的手,朝著前麵店肆裡走去,氣勢洶洶,道:“走,吃飯,我請客你付錢!”
蘇邪雪:“……”
“好。”
縱然忍俊不禁,蘇邪雪也態度縱容,輕言答道。
片刻後,二人在酒席間坐定,悠哉悠哉。
“我們不用管蘇嫣然了麼?”溫行止道。
外麵人群熙熙攘攘,也不知蘇嫣然跑到哪裡去了。
“此地涼城,應該……不算凶險,隨她去吧。”蘇邪雪微蹙眉,輕笑,久久凝視著溫行止的臉。
“你語氣裡的猶豫是怎麼回事?”溫行止強烈懷疑。
“有麼?”
溫行止被看的不好意思了,摸了把臉頰,道:“我臉上有臟東西?”
蘇邪雪輕移開視線,唇角彎了彎,不曾言語。
他指間合著的折扇“嘩”的打開,輕輕搖動,上麵金光璀璨的蝶影似乎要飛出來,栩栩如生,再看他那張絕色的臉,隱沒在一片旖旎中。
溫行止出神片刻,恍惚間感覺眼前的人有幾分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識感。
“快吃吧,遲了菜便涼了。”蘇邪雪低聲喚回了她。眸光裡的笑似要溢出來般,和光同塵。
溫行止見他嘴裡隻咬了片青菜,難得的斯文,卻有幾分稀奇了。
“咦,阿雪不戴麵具了?”她記得阿雪說過是隔絕妖氣用的,此地不明,初來乍到,或許是魚龍混雜,阿雪倒是不隱藏了,甚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