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來兩壺好酒。賬嘛,就記在幻雪宮頭上。”一個清朗的聲音自門外響起,走進來一個玄衣男子,一頭烏發用青絲帶紮著,腰掛骨鞭。
溫行止被“幻雪宮”三字吸引過去注意力,情不自禁抬眸望過去,出乎意料的是個熟人。
暮夜。
“暮夜先生,你怎會在此處?”溫行止下了樓迎了上去,在鬼市遇到暮夜多少讓她多了幾分心安。
暮夜卻麵露異色,打量了溫行止幾眼,道:“你誰啊?上來就套近乎。”
溫行止一怔,確認了一番,眼前人是暮夜,不會錯。
“暮夜先生為何這般言語?莫要再開玩笑了……”
“嘖,你認識我?”暮夜凝眉,語氣毫不客氣的。
“我們是同僚哎,都是幻雪宮的,暮夜先生……不記得了?”溫行止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同僚?那我怎麼不認識你?”暮夜半信半疑的神情不似作假。“哎,我說,你可彆詐我了啊,宮主從頭到尾就看不上你這凡夫俗子。”
溫行止愈想解釋,卻愈覺詞窮。暮夜的表情,裡裡外外都表明了“不信”二字。
況且,暮夜性格一向嚴謹理智,慣用敬語,暗喻嘲諷,如今這過分直白、鋒芒畢露的說話風格,委實不太像他。
卻在此時,宣離和時澤也從門外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臉上平日裡的嚴肅內斂亦是不複存在,像討論今天吃什麼似的隨意言笑。
時澤沒有穿那件銀白色道袍,而是一件平民百姓的灰布褂子,眉間鮮紅花鈿難掩絕色。宣離則是一襲煙青色長袍,搖著扇子,風流倜儻。
他們二人和暮夜打了招呼後,便在桌子旁坐了下來。
溫行止沒有再和他們搭話,隻是靜靜望著,看他們三人嘰嘰喳喳,嬉戲笑鬨,好像頑童般,無半分矜持,感覺有些陌生,也有些恐慌。
他們三個似乎在等一個人,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們要等的人來了。
溫行止看見墨子言一身正裝,不苟言笑地走進來,墨子言朝著他們幾人微微頷首,在對麵坐了下來。
“怎麼樣,墨先生,我們打聽的消息到了沒有?”時澤在墨子言一坐下,便急切開口問道,言語間的躍躍欲試毫不掩飾。
“稍安勿躁。”墨子言開口,語氣冷淡,漠然掃過溫行止,微蹙眉,“為何還有外人在此處?”
“墨子言,我是……”看樣子墨子言也不認識自己了。溫行止想要解釋,卻被暮夜徑直骨鞭卷起,丟了出去。
“總算安靜了。”暮夜拍了拍灰塵,繼而恭敬道:“墨先生,您請繼續。”
溫行止一路從樓梯上滾下來,好幾圈才停下來,腰部被磕到了,一陣酸痛。
“嘶!下手這麼狠!”
她扶著樓梯扶手慢慢站了起來,望著樓上熟悉且陌生的麵孔,沒有勇氣再上去麵對,轉身出去了。
溫行止沒有佩戴掩飾氣息的麵具,但是周圍的人和妖都好像沒有注意到她,從她身邊徑直走過去。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溫行止蹲在牆角處,思索許久。她發現熟識的人幾乎都性情大變,而且不記得她了。這並不難想到,這一切的變故定然和那麵鏡子有關聯。
她隻是碰了一下鏡麵,便被困在此處。若是沒有猜錯,這裡應該是鏡中世界。那麼鏡外的世界……
“不好,阿雪有危險!”溫行止忽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站了起來,急得來回轉圈。
若是真的溫行止在鏡子裡,那外麵定然有一個假的。不知道那個冒牌貨會不會傷害蘇邪雪,畢竟蘇邪雪一直對真正的溫行止沒有絲毫戒備。想到這些,溫行止便心急如焚。
“我得快點想辦法出去。”當時情急之下,溫行止捏碎了蘇邪雪給她的水晶球,不知道蘇邪雪察覺到異常沒有。
溫行止往鬼市儘頭拔腿跑去,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是鏡中虛假世界,那麼那麵銅鏡應該還在皇宮裡,隻要找到那麵鏡子,或許那就是出去的通道。
然而,鬼市長街無窮無儘,首尾相連,溫行止跑了半天,又重新回到了原地。好像在繞著一個圓圈跑。
氣喘籲籲,也有些氣惱了。溫行止搬起地上石頭砸過去好遠,“我去你大爺的!”
鬼市、這該死的鬼市……根本出不去!
恰逢此時,肚子也咕咕作響,溫行止順著牆壁癱倒在地,風度全失。她便走近一旁小店,點了一桌子菜,打算吃飽了繼續找路。
“大人,您的燒雞來咯。”長著狐耳的店小二一聲吆喝,香氣四溢的餐盤接二連三地被端了上來。
“大人,您來我們這家店可是有眼光的,我家的燒雞一流,連少主都誇讚過呢。”店小二繼續自吹自擂,得意洋洋。
“少主?”溫行止忽然停下筷子,眼睛一亮,重複道:“少主?!”
這個稱呼,她曾在千金坊裡聽到過,那個“賭王”稱呼蘇邪雪為少主。當時不知稱謂的含義,也沒有多問。
溫行止激動地拉著店小二的袖子,問道:“你們少主,可是蘇邪雪?”
店小二被溫行止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後退一步,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這裡附近是狐族地域,狐族這次在千年前降生了孿生雙子,千載難逢的罪孽啊。這座城域和鬼市都是狐族領地,我們便習慣性地喊長子蘇邪雪為少主,次子蘇羽塵為小少主。”
“你剛才說,罪……孽?”溫行止道。孿生雙子為什麼會是罪孽?
“噓,大人,此事……唉,”店小二長長歎息一聲,長耳都耷拉下來了,道:“也是可憐。狐族有傳統,如果生下來帶有王族血統的雙生子,便是不祥征兆。這雙子必須在一千年後的誕辰之日通過決鬥,一方殺死另一方,勝者為王,敗者……死。”
溫行止聽的心悸不已,聯想到蘇邪雪和蘇羽塵差彆無二的相貌,皆是天地間的絕色,竟然不得不不死不休,也是令人唏噓。
“三年後,便是決鬥的期限了。”店小二歎道,“不知這次,活下來的是少主還是少城主。”
溫行止的掌心掐出了血印,下唇也咬出痕跡。呼出胸中鬱結之氣,亦不知作何評價。隻低聲道:“我不希望阿雪死。”也不希望蘇羽塵拿命成全這個莫須有的預言。
蘇羽塵雖然瘋癲,畢竟也是蘇邪雪的弟弟。
用完午膳後,溫行止改變了此前策略,往相反方向走去。
既然現實中有一個蘇邪雪,那麼這裡應該也有一個蘇邪雪存在。雖不知能不能記得自己,但好過於沒有希望。
若是阿雪,應該有能力很輕易把自己送出去的吧。
再次踏足熟悉的迷霧森林,溫行止是凡人,看到的隻有幻象,看不見真正的亭台樓閣。
她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四處亂逛,這一片林子看著很小,但走來走去都無法接近更遠的地方。半日之後,溫行止累的坐到了地上,垂眸沉思,“還是不行嗎?”
“沒有引路的妖,根本進不去。”
溫行止歇了半刻鐘,越想越不甘心,站了起來,雙手攏成喇叭狀,大喊道:“蘇邪雪!快出來!”
“蘇邪雪!蘇邪雪!蘇邪雪!”
“蘇邪雪!蘇邪雪!蘇邪雪!”
……
一聲高過一聲,驚飛了叢林裡棲息的鳥雀。然而預想中的紅衣身影並未出現。溫行止快要垂頭喪氣了,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了。
一聲男子的清靈縹緲的笑,忽然出現在溫行止的耳邊。
終於來了!
溫行止一把反手抓住身後人,扭過頭來,恰恰對上一雙異色雙瞳。
溫行止呆了:“……”怎麼叫來個瘟神。
“你一直看著我的耳朵,是想摸嗎?”蘇羽塵豎著的雪白狐耳抖動兩下,眼神裡透著……清澈的愚蠢。
話音落下,蘇羽塵當真拿起溫行止的手按在自己頭頂的耳朵上,尾椎後的九條尾巴討好似的晃了晃。
溫行止:“……”她現在極度想要發出一連串的尖叫,卻強行憋住了。
害怕溫行止摸的不滿意,蘇羽塵把自己的尾巴也亮了出來,邀功似的,“尾巴也很好摸哦。”
溫行止再度無語:“……”你倒不如殺了我現實些。
這還是她見過的蘇羽塵麼?前後反差,也太……驚悚了。
“你剛才一直在喊哥哥的名字,我現在帶你去找他。”蘇羽塵忽然想起了什麼,拉著溫行止的手,朝著迷霧中走去。
“不過哥哥最近不太高興,你要找他乾什麼呀?”
溫行止終於消化下這有幾分軟萌的蘇羽塵,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聽。”
她真是膽大包天了怎麼對蘇羽塵說話。溫行止小心翼翼捏著自己的小命,觀察蘇羽塵的神色。這也是她的試探。
“哦……”蘇羽塵全然表現出純良無害,委屈兮兮地拉下耳朵。
溫行止莫名有種在欺負小朋友的罪惡感。
她暗自猜測著,鏡子外世界裡放蕩不羈的蘇羽塵在這裡變成了個乖孩子的性格,那外麵的蘇邪雪……溫行止好像從來沒有真切了解過,蘇邪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親自承認殺過人,卻也在陪著溫行止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