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困於宮牆內的女人,終其一生,待到人老珠黃,也不得離宮半步。
淑妃正在對鏡梳妝,卻驀然聽見銀鈴般妖媚的笑聲出現在耳後:“幻雪宮要殺你,溫行止要救你,你猜我是哪一波人?”
淑妃側眸,餘光掃到搭在自己肩上的丹蔻指甲,不知對方何時進來的,又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身後,隻覺得陡然一驚。
“何人擅闖……”
“噓!”蘇嫣然一把捂住她的嘴,湊在她耳邊嬌滴滴地笑:“你莫不是忘了,此事,你敢公之於眾麼?”
淑妃不愧是經曆過大風大浪,很快鎮下心神,“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幻雪宮和溫行止,又是什麼意思?”
蘇嫣然笑起來的模樣眉目傳情,光彩照人,比尋常女子還要媚上三分,容顏亦不輸於宮中嬪妃,這讓淑妃心底不太舒服。
幻雪宮亦正亦邪,若非迫不得已,察覺到有人要加害她,淑妃也不會尋求幻雪宮庇護。隻是這蘇嫣然,一股子妖媚,也不像什麼好人。
溫行止和蘇邪雪這邊,走在半路遇到了熟人。
時澤和一個陌生人。
時澤一襲銀白道衣,麵容年輕,手持星杖,眉心綴有簪花印記,走起路來衣袂無風自揚。
“呀,小行止,好久不見,彆來無恙。”時澤微微頷首,仙風道骨,不染一絲塵埃。目光看到蘇邪雪時笑容凝滯了一下,不動聲色。
“宣離,寫書的。”另一個陌生人倒是主動介紹了,手持暗金煙管,膚色如雪般慘白的有些不正常,像是常年不見天日所致,玉指修長,眼睛也略微細長,半眯起來更似狐狸眼了,眼角有淚痣。
他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宣離”二字,隨意的好像不知這二字已經名動天下。
“自上次普濟寺一彆,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見。”溫行止取出留影蝶遞過去,道:“物歸原主。”
“至於宣離先生的新書,我也看了。人妖大戰那段甚是有趣。”
“你喜歡便好。”宣離聲音清澈,卻故意壓的低沉,無端多了幾分神秘感。
蘇邪雪與宣離雙雙對視,不知眼神交鋒了多少次,互相透著若有若無的敵意。
“這位是……”宣離故意去望蘇邪雪,笑音未斂。
“他叫蘇……蘇小小,是我書童。我平日裡喚他阿雪。”溫行止忽然想到蘇邪雪的名字可能在幻雪宮中早被注意到了,便急中生智,隨即改口。
蘇邪雪挑眉,“幸會。”
“我卻記得,小行止的書童不是此般模樣。”宣離慢條斯理道。
“這不換了身衣服嘛,且阿雪戴著麵具,自然看著不大一樣了。”溫行止哈哈一笑。
“原來如此。”宣離故作高深地點頭。
寒暄過後,溫行止便低聲提到了委托的事,愁眉苦臉道:“宮主又把痛苦差事交給我。二位可有什麼可助我一臂之力的?”
“東西倒是沒有。”時澤輕輕搖頭,卻若有所思地含笑看著蘇邪雪,“行止身旁這位朋友便可助你,又何須我們出手?”
溫行止擋在蘇邪雪身前,擔心時澤一直盯著他看,會看破他的身份,便不好收場了。
妖,總歸是個禁忌之詞。
宣離幽幽開口,望著來時路,道:“方才你們也看見那些銅鏡了?”
溫行止:“誒?”
宣離低聲一笑,暗金瞳色流動著不知名光澤。鎏金煙管湊近溫行止身前,唇角勾起,“莫忘了看我的新作。”
“會的會的,一定會看的。”溫行止連連點頭。
“哈哈,好哦。”宣離語氣很慢,湊近了可以感受到他滿身的墨香。
時澤和宣離倆人離去。
蘇邪雪似笑非笑,好整以暇,“行止的這些朋友,倒有幾分意思。”
“幻雪宮的公子們大多有些副業在身上的嘛。就……不可避免染上了些職業病,阿雪你懂的。”溫行止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歎了口氣。
“不過剛才宣離說鏡子的事,總不會無緣無故提到。”溫行止倏然皺眉,想要折返,“還是去看看吧。”
“二位公子,靜妃娘娘正在等候你們。”這時,一個宮女出現在他們麵前,一步步走過來。
“算啦,等下有時間再看吧。”溫行止搖著頭,走了幾步還是不甘心,“阿雪,你先去見靜妃娘娘,我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回頭看看就來。”
她對宣離的話一直耿耿於懷。宣離雖然平日裡看著沒個正經,但也往往不會多說一句廢話。
“去吧,萬事小心,一切有我。”蘇邪雪挑眉,輕笑一聲。
蘇邪雪又變出一顆水晶球,放在溫行止手裡,道:“若遇危險,捏碎了它,我便即刻趕到。”
“好。”溫行止點頭應道。
與蘇邪雪分開行動不算稀奇,隻是溫行止不知怎麼的,總感覺莫名其妙的戀戀不舍。
“唉。”歎了口氣,把這些無中生有的想法甩出腦袋,溫行止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靜妃盛寵,占據了三宮六院裡最繁華的院落,聽聞靜妃喜歡杏樹,皇帝便在這宮殿裡種滿了杏樹。
蘇邪雪來的不算巧,正好撞上靜妃和皇帝二人攜手共飲鴛鴦茶,嬉戲打鬨,全部落在眼裡。
許是他的身形太過惹人注目,皇帝的眸光望了過來,“此為何人?”
靜妃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顯然不曾料到蘇邪雪來的這麼快。但很快鎮定自若,巧笑嫣然地摟過皇帝的腰身,輕語道:“陛下,這是宮外來的戲子,臣妾最近煩悶的很,便傳喚了人來打發時間。”
“戲子啊……難怪這般奇裝異服。”皇帝的眼神粘在蘇邪雪的麵具上,威儀自顯,“見到朕為何不跪?好生大膽!”
帝王一怒,血流千裡。
周圍的宮女皆顫抖著身子將頭埋下去,一動不敢動。連靜妃都不敢輕舉妄動了,隻是朝著蘇邪雪使眼色,意思叫他趕緊跪拜天子。
蘇邪雪輕笑一聲,抬腳拾階朝皇帝靜妃二人走來,氣場淡漠,並無畏懼之色,抬眸直視著龍顏。“承光帝。”
承光帝正襟危坐,怒視著冒犯君威的人,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隻是蘇邪雪忽然神色一凝,似察覺到什麼,垂眸望了眼掌心的水晶珠,砰然碎裂,忽然間二話不說轉過身子,幾步便走到了百米之外。
溫行止方才捏碎了另一顆與之感應的水晶珠。
然而,卻見幾步開外,完好無損的溫行止衣衫乾淨地朝蘇邪雪走過來,喚了聲“阿雪。”
蘇邪雪停下不動,冷冷看著溫行止。“方才發生了何事?”
“什麼什麼事啊?阿雪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溫行止自然而然地走過來,雙臂環住蘇邪雪的細腰,仰頭望著蘇邪雪的臉,笑顏開朗,純淨無暇。
“……無事便好。”蘇邪雪道,目光透及抱自己身上的手,眸色晦暗幽邃,正欲後退,卻見溫行止踮起腳尖,豐潤紅唇擦過他的下巴,濕漉漉的。
蘇邪雪怔住了,若非方才後撤,溫行止親吻到的便是他的唇角。說不出哪裡不尋常,但行止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阿雪乾嘛要躲?”溫行止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重重抱緊了蘇邪雪,頭深埋進去,聲音也悶悶的,帶了幾分委屈,“阿雪不想要我了嘛?”
她用了一個詞:想要。
“行止,”蘇邪雪按住她的肩,使得二人之間保持適當距離,目光清冷淡漠,“我早已與你說清了。你越界了。”
雖不知溫行止為何忽然性情大變,但蘇邪雪並不打算縱容她,也不會縱容自己。
“果然是個麵熱心冷的狐狸呢。”溫行止勾唇一笑,笑意旖旎。
不遠處,宮女抬著晾曬好的銅鏡搬到倉庫裡去,困惑地發現,剛擦拭乾淨的鏡麵上印著幾個指紋。
“哪個小蹄子手賤亂碰!”宮女低聲罵了一句,又仔細擦乾淨,給鏡子蓋上了紅布。
銅鏡之內,卻是白晝黑夜顛倒的世界。
溫行止揉著撞痛的頭,慢慢站了起來,打量著四周,長街兩側張燈結彩,人聲鼎沸。
鬼市!
她感到後背一陣陰寒,仿佛有一雙眼睛在虛空中注視著自己。左顧右盼後,溫行止鑽進了一家酒樓裡。
方才她看到一塊用紅布罩著的巨大銅鏡,新生好奇,便掀開來看了看,裡麵赫然也照出一個溫行止,清晰的活靈活現。
於是溫行止便將掌心按在上麵,與鏡中溫行止相望,隻是鏡子裡麵的溫行止似乎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鏡子外的溫行止一驚,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覺一陣天旋地轉,被一股力道拉扯過去了。
再次睜眼,便是身處鬼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四顧茫然,一瞬之間好像不在天地人間。上一刻,她還在皇宮裡的,怎麼忽然就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