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們回答，奚元卻突然皺眉盯著青祈會的臉，過了一會兒，又瞥了瞥穆衍。
她突然冷笑一聲：“青家少主既然親自來了，又何必遮遮掩掩？”
被她直接戳破身份，青祈會倒是並不驚訝，蘇愧是用狐族幻術遮掩了他們二人的麵貌，但是這紫貂族對幻術的掌控也並不在他們之下。
“兵不厭詐，戰場之上各施手段而已。”青祈會語氣淡漠。
“好一個各施手段！”
奚元眸光如刀刃般尖利，又像是要噴出火來，滿眼憤怒。
她隻是不甘心，她花了五百年的時間籌謀一切，隻差一點就有機會重新觸到他。
可是就這個時候，她的夢碎了。
奚元突然瘋了一般將刀尖往自己身上紮去，刀刃在她手臂上豁開一道可怖的刀痕，鮮血一滴滴淌下。
她拖著血淋淋的手臂，狠厲的聲音念著一串穆衍沒聽過的咒語。
奚元剛念到一半，不遠處的紫檀宮便突然爆發出數道衝天的光柱。
它們在空中印出耀眼的光芒，穆衍終於認出來了，這陣法她見過，正是此前失敗了的招魂百銜陣！
看來，即便沒有拿到金珠瓔珞，她也要孤注一擲地啟動陣法，打開忘川之路。
穆衍眼疾手快地伸手往空中一抓，手掌下壓，凝出一道銀光，與此同時，還有另一道青色的光有著同樣的目的。
兩道光一起擊中奚元，她口中咒語被迫中止在了一半。
可是，奚元隻是森冷地抬頭，她的聲音泛著刺骨的寒意：“沒用的，你們以為攔住了我，就能阻止這一切嗎？”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你們上一次能阻止我，可這一次，我早就做好了準備改了陣法，”
奚元失聲狂笑，“就算接下來沒有我主持，沒有這金珠瓔珞，它也會自己運轉下去了！”
穆衍一瞬間麵色煞白，本來沒有金珠瓔珞輔助，奚元再想利用招魂百銜陣打開忘川之路可謂是希望渺茫。
可是瀕臨絕境之人又怎會放棄這最後的一絲希望？
哪怕這其實是一場風險極高的賭局，但奚元卻依舊是要瘋狂地博那最後一絲微弱的可能。
隻是有人比她更瘋狂。
困住奚元的風牆突然間暴烈起來，呼嘯著像是吃人的颶風，勁烈的力度一下子將奚元整個人掀翻在地。
隨之而來的是遮蓋了半邊天的火海。
穆衍嚇了一跳，乍然回過神來，隻見青祈會掌心正升騰著源源不斷的青色火焰。
被高溫灼烤，在場人都下意識地往源頭望去，眼中俱是驚懼與恐慌。
穆衍從未見過這樣一反常態的青祈會，他深邃的眼眸既瘋狂又扭曲，裡麵升騰著絲毫不亞於方才奚元眼中的怒火。
“真有意思！”
奚元方才被掀翻在地時，那些青色火焰一擁而上嘶嘶地灼著她的傷口。
身上雖火辣辣地疼，但她仍有閒心冷嘲熱諷，“竟然反應這麼強烈？你也是妖，那些人族的死活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啊——”話音剛落，火焰溫度又高了幾分，奚元便更痛苦地慘叫了起來。
狂風中夾著的青色火焰越來越顯眼，穆衍覺得越來越不對勁，她奮力抓住青祈會，扳住他的臉，隻看見他病態與瘋狂糾纏而成的怒容。
偏偏這時，奚元突然開始火上澆油：
“哈哈哈——，若你當真如此在意這些凡人，那你們最好把金珠瓔珞取來！若能打開忘川之路，這些亡魂到了忘川還能轉世，”
“否則，你們阻止了我也就罷了，可這些亡魂若去不了忘川，屆時灰飛煙滅，那便是你們害的！”
她笑得猙獰，語氣如刀：
“今日，是你們選！要麼阻止我，幾百萬亡魂灰飛煙滅，要麼，你們就隻能眼睜睜看著我打開忘川之路！”
“你們休想壞我好事！”奚元大笑。
“冷靜一點，青祈會！”穆衍用儘全力扳著他的手臂，想要拉回他的理智。
可是，青祈會推開了她，他聲音冰冷，穆衍能感覺到他殺意在瘋狂的攀漲：“今日，你去不了忘川！他們也不會灰飛煙滅！”
“你說什麼？”奚元似乎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你瘋了不成？”
“我該早一點收了你的命！”青祈會臉頰上突然暴起青筋，恨意幾乎是被咬碎了才從口中吐出。
“看來你是要選讓幾百萬亡魂灰飛煙滅？”
奚元被他摔在地上，“哈哈哈，枉你們自詡如何高尚，這麼多人的性命，不也說棄就棄嗎？”
“殺他們，我不後悔，隻後悔沒有成功。我想救一個人，我有什麼錯？”
奚元猖狂地指著麵前一群人，“我坦坦蕩蕩，做的事我都認，爾等，不過是群偽君子罷了！”
終於，金色的火焰猛地自青祈會掌心躥出，毫無預兆地跳出一丈之高！
穆衍大驚失色，這和方才的火焰可不一樣，這是厲火，若不加控製是能焚燒靈魂的，穆衍突然大感不妙。
“不要——”穆衍攔住他，青祈會今日瘋狂地令她害怕，奚元可以死，可是灰飛煙滅的懲罰自有天神去定奪。
穆衍死死地抱住他，“冷靜一點！青祈會！”
“冷靜一點！”穆衍撫著他背部流暢的線條，不斷地重複著。
整個無眠山內的呐喊聲越來越弱，就連打鬥聲都漸漸停了下來，蘇愧和奚若已經帶領著人馬圍了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穆衍終於感受到青祈會慌亂的呼吸漸漸平靜了下來。
“你...休息一下。”
穆衍確認他眼中尚算清明，才擔憂道，“她交給我來處置吧。”
她將鳳衍劍的劍鋒刺入奚元心臟，劍身上的寒霜被噴灑而出的鮮血染紅。
待親眼看到奚元緩緩地合上了眼，穆衍心裡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始終梗在她心底的那塊石頭終於鬆動了些——玄遠的仇總算是報了。
明知道她已經聽不見了，但是穆衍還是盯著她說：“你想救一個人也許沒有錯，可是，不該不擇手段。”
更不該用這麼多人的性命做籌碼！
奚若複雜地盯著地上早已沒了意識的奚元，如果不是走了岔路，發生這麼多事情，她本是樂意看著奚元統領域北紫貂族的。
畢竟也許她有能力帶領著域北紫貂一族重返輝煌。
這時，蘇愧上前一步，他將奚元取來的那串金珠瓔珞捧在手上，“二位，如今奚元雖然死了，但是陣法已經啟動，”他神色不定地看了一眼滿天光柱耀眼無比：
“還請二位做個決斷！”
蘇愧倒是聰明，知道此戰之後妖界局勢已變，立即就能做出一副俯首稱臣的姿態來。
穆衍讚賞地看著他，片刻後，又皺了皺眉，奚元雖然死了，可她的確還留下了個大麻煩。
奚元算得沒錯，為今之計，她們隻能順著她的心意，使用金珠瓔珞打開忘川之路，如此，這些亡魂方不至於灰飛煙滅！
穆衍剛欲接過蘇愧手中的金珠瓔珞，不料，從剛才起就一直十分反常的青祈會忽然抬起頭來，他盯著穆衍，緩緩地搖了搖頭。
穆衍領會他的意思，問：“若不這樣做，難道你有彆的辦法？”
青祈會隻是輕聲答：“阿衍，這麼多亡魂湧入忘川，忘川必會動亂！”
“忘川？”
穆衍沒理解他怎麼突然說了間毫不相乾的事情，“亡魂自有忘川的神明處置，與我們何關？”
“有很大的關係。”
青祈會無力地扯著嘴角，“阿衍，你可知，我有多羨慕凡人？”他的眸子地望向穆衍，那裡麵似乎有一條流不儘的奔騰湖泊，即將奪眶而出：
“凡人今生得不到的，就說來世再續，我羨慕他們還可以祈求來生，可我們……不行。”
“妖好像也有來世？”穆衍問。
她越來越聽不懂青祈會說的話了，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又怎麼就不行了呢？即便她們是妖，可妖也不過是活的時間久一點罷了，總歸也是有來世的呀？
“妖的確也有來世，可我們沒有，阿衍。”
青祈會啞然失笑，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神采，“對不起，阿衍，忘川的亡魂唯有你能解決，你該回去了。”
他低下頭，隻剩下無儘的絕望，“其實我早就知道，今日不管能不能阻止奚元，隻要這些亡魂在這裡，那就意味著你必須要回去了。”
青祈會手中劍氣一轉，穆衍隻感受到冰冷的刀刃在身體內沉悶地洞穿。
穆衍感覺到拿刀的手在顫抖，她分不清心口的疼痛是來自自己，還是單純的被刺了一刀，更疼。
穆衍全身的力量正在迅速地潰散，她想問為什麼，這世上想取她性命的人很多，她想過無數種死，唯獨沒想過他。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費勁心思來保護她？
她聽見奚若驚呼的尖叫聲，“你……你，這血——”
可是，她隻想笑。
幾百年的守護就像個笑話，她竟然會相信他裹挾在妖界五百年的戰事裡，是為了保護她.....
他明明親手殺了她，竟然還在問：“阿衍，你會相信我嗎？”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該回去了。你隻有回去，才能解決這一切。”他輕柔地撫著穆衍的發，一聲喟歎，滿是不舍。
沉痛糾纏在他的眸子裡，穆衍看見他眼裡噙滿了的淚水，可她眼裡卻連一絲溫度也沒有了。
“回去？”穆衍滿眼冷漠。
她要回哪裡去？
天邊雲霞豔若啼血，穆衍在青祈會身旁沉默地倒下，她靜靜地躺在地上，氣血在胸口翻湧。
漸漸地，穆衍的瞳孔開始潰散，在漫天的風霜裡，她感受到她被慢慢地抱了起來，那雙抱著她的手很緊。
那一瞬，天地寂靜，可抱著她的手卻冷得宛如冰寒刺骨。
他把她送到了陣法最中央，她想，她要好好睡一覺了。
並且，她再也不願意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