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東酈人退去的消息沒幾日就傳到京城,原本還人人自危的西晟百姓全都變得歡歡喜喜起來。

前幾日,京城裡說書的茶肆裡還隻有稀稀疏疏的兩三人,今日卻忽然變得座無虛席。

茶肆的說書人此刻正敲著醒木,“咱們書接上回,話說這南府軍統領唐皖玉呐,原來出生在一個小氏族,這唐氏無子,可謂是後繼無人啊,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唐氏振興無望之時——”

“誰料唐氏迎來了一個小女嬰,取名唐皖玉,她甫一出生便與常人不同啊,這弄刀耍槍之技她獨有天資,不過六歲,便能舉起府前的石獅,那可是真正的力大無窮——”

說書人搖頭晃腦,卻突然停了下來,如果穆衍還在京城,她便能一眼認出這說書人正是梁月疏。

“然後呢?”有人急切問。

“是啊,然後呢?”眾人皆問道。

梁月疏撫著貼好的假胡子,拇指與食指搓了搓,“諸位,這然後嘛——”

三三兩兩的銀錢被丟在了書案上,梁月疏會心一笑,繼續道,“因為這天賦之才,唐皖玉棄文就武,她自小就苦讀兵法,待到成年之日便以一介女兒身破例入了軍中。本以為這番成就已是了不起!誰料她竟又在軍中屢次立下戰功,一步步做到了南府軍統領之職。如今更是憑借著救駕之功,一步步將唐家推到了巔峰!”

“這小小女子位高權重,可是西晟首例呐!”梁月疏長歎一聲,再次敲響了醒木。

“了不起!”人群中有人喝道。

“真是了不起!”有人喊道,“帶我回去就令自家小女去棄文就武!”

“我也是!”有人跟風。

“青天白日的做什麼夢呢!”一人譏笑道,“你難不成們以為人人都是唐統領這般天縱奇才?”

西晟京城的茶肆裡讚歎聲此起彼伏,然而同樣是在京城,宮闈裡的鎏金大殿上此刻卻異常緘默。

明明是東酈退兵,這對西晟來說明明是件大喜事,可是朝堂之上卻無一人敢表露絲毫歡喜之意。

長久的低氣壓下,一女子俯身向鎏金殿前靠近幾步,她作為朝堂上唯一參政的女子原本就是單獨站在一列,此刻的動作則令她更加矚目起來。

玉門侯深得陛下重用,眾臣皆畏懼不敢隨意開口,可是隻要對唐家有益,唐皖玉不介意由自己來開這個口。

思及此處,她冷然道,“陛下,玉門侯擊退東酈軍隊本是大功一件,可如今東酈已退,他擁兵兩萬仍守在京城腳下,忠,則社稷安,可若是如俞家一般,恐怕社稷危矣!此等危局懇請陛下三思!”

她話音未落,一大臣立即反駁:“唐統領此話差矣,玉門侯鎮守邊關三載,軍功赫赫,前,有千裡奔襲解京城俞家造反之困,後,有今日擊退東酈十萬大軍之功,如此功績,怎會有異心!”

唐皖玉立即冷笑道,“俞家造反之事並非臣貪功,隻是當初玉門侯率兵趕到之時,臣南府軍幾乎已定大局,玉門侯不過是協助我等料理了些殘兵。而今日東酈退兵,聽說也不隻是玉門侯之功啊?”

聽得此話,一唐家幕僚順勢補充:“是啊!陛下,臣等聽聞兩軍交戰之時,竟有一五彩鳳凰現身,此鳳凰在幫助玉門侯擊退東酈之後,竟又變作一女子常伴玉門侯左右!這真是聞所未聞啊!”

“陛下,鳳凰相助,恐為君王啊!”一大臣惶恐地伏在地上,叩首高呼。

西晟天子怒聲喝道,“放肆!”

聽得他的話,眾人皆瑟縮地匍匐在地上,更加不敢發聲。

“陛下,鳳凰擇明主而伴,玉門侯可會因此而生異心?”唐皖玉卻忽然出列,言語間淩然不懼,縈繞之音像是要擊破這廟堂之上的琉璃簷瓦般乾脆利落。

她這麼做,是為西晟,更是為了唐家,徐忱受陛下重用,玉門侯這棵樹,太高太茂盛了,隻有他倒了,樹下的唐家和其他的氏族才有機會,才能被看見。

“還請陛下三思!”

唐皖玉終於和其他眾臣子一樣匍匐在地上。

朝堂之上最尊貴的天子不發聲,其他人等更不敢有半分異動,眾人皆屏息等候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淡淡的聲音終於瓦解了朝堂上緊繃的氣氛:

“好了,”西晟天子輕聲道,“朕相信他。”

“陛下!”有人呼喊。

“臣等懇請陛下三思!召回玉門侯,解除兵權!”更多的人齊聲高呼道。

不過短短幾日之間,京城之中熱議的事情又轉了方向。

自古以來,鳳凰出世一直都是明主的象征,人人都言玉門侯才高行潔引來鳳凰相助,恐怕天下另有其主!

此等大事,任朝廷如何鎮壓,謠言卻在私底下越傳越烈,隱隱有動搖國本之象。

慌忙之下,西晟天子一連傳出十份聖旨急詔玉門侯回京聽令,聖旨中尤其下令要他攜穆衍返京,除此之外,不得帶一兵一卒。

“將軍,短短十日之內,陛下竟接連傳了十封旨意,命您與穆姑娘一同返京!”臨走時張大力擔憂地擋在徐忱麵前,“屬下以為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徐忱平靜道。

“將軍,您雖闖過戰場的血雨刀槍,可這禦史言官之論是比戰場還致命的刀槍劍戟!陛下不許您帶一兵一卒,恐怕是京中小人唆使,恐為鴻門宴啊!”張大力與眾多士兵一同跪倒在地,依舊不肯讓行。

“你們的忠心我明白。”徐忱望向跪了一片的士兵,躬身托住張大力的雙臂將他扶起,“阿衍有法術在身,若想離開無人能夠阻攔,而我——”

徐忱望了一眼西北方的天空,那裡京城的方向,“我不惜一死護佑這片土地,若是抗旨不回,才是真的印證了造反言論!”

“可是——”張大力還想再勸。

“放心吧,有我在,必保徐忱無恙!”穆衍拍了拍張大力,讓他放寬心。

想到穆衍的特殊之處,張大力才略微安心了些,待徐忱交代完茂州事宜,徐忱和穆衍二人便輕騎快行趕回京城,他們日夜不休,不過兩日時間,就到了京城腳下。

京城繁華,一如往日。然而,等到了皇宮城門,徐忱卻攔住了穆衍,“阿衍,你回侯府等我,我一人進宮便可。”

“這是何意?”穆衍不解。

徐忱歎了口氣,“你不知道鳳凰對人間來說是何等意義!你身份特殊,不知道陛下會如何處置你,以防萬一,還是由我入宮先探明情況!”

“不行!萬一真像張大力說的那樣皇帝要殺你怎麼辦?”穆衍提議,“我可以再變回原形,你悄悄帶我進宮,不讓彆人發現就行了!”

徐忱卻搖頭,“你不能再隨意使用法術橫生枝節了!”

眼看模衍又要開口,徐忱露出一抹笑意,“放心吧,我自小是陛下的伴讀,還算了解陛下,陛下不會立即殺我,若我真被拿下,你再來劫獄?”

穆衍知道徐忱主意已定,見他還有心思玩笑,想必是有幾分把握,她隻好應道,“那好,半個時辰你若沒有出來,我就殺進去!”

“一言為定!”徐忱和穆衍約定好了,這才繼續往朱紅城牆走去。

此刻已到了午時,寂然的宮禁內漸漸有了低微的聲響,眼前冠蓋如雲,不少官員著紫綬金章的官服往宮城外走,穆衍隻看到他孤身而去的背影。

“玉門侯,你來了。”金鑾殿上的天子平淡得像是在招呼一位舊友,可是任誰都不敢忽略這波濤之下的洶湧。

徐忱像往常任何一次普通的覲見一般,行禮叩首,“臣徐忱參見陛下。”

皇宮殿內傳來幽幽的涼意,天子微微前傾,居高臨下地望著殿下跪著的人,“玉門侯,朕叫你回來,是要聽你解釋,你可聽見了這京中流言?”

天子的話聽不出情緒,偏偏徐忱也沒有露出一絲驚恐。

他說:“陛下,臣剛剛返京,不知京中有何流言?”

西晟天子重新靠回椅背上,“郭常侍,你說給玉門侯聽聽吧?”

“是,陛下。”陰影裡走出一宦官,他躬身稟道,“市井傳言:自古以來,鳳凰現,明主出。玉門侯才高行厚引來神鳳相助,然戰事之後,這神鳳仍相伴左右,這豈非是指,玉門侯之德勝過陛下?”

徐忱猛然一驚,“陛下!如此謬悠之說,實為悖逆之言!”

金鑾殿內半晌無言,終於,天子悠然道,“哦?那麼玉門侯你以為此事如何?”

殿內目光俱彙集一處,殿外的侍衛亦屏氣斂息,隻聞一道不疾不徐的聲音,徐忱正色道:

“正是陛下之德,臣才有幸能揮戈沙場。是故引來神鳳的不是臣,而是陛下選賢舉能的賢明之策!”

徐忱跪在殿下,金鑾殿門忽然被人撞開,一隻封筒被侍衛遞到宦官手裡,最終落到西晟天子手中,他取出信紙,隻見上麵赫然寫著:

東酈軍潰逃後南下,現已攻下南塢,臣玉門副將徐鴻朗請示陛下是否出兵援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