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梁月疏帶著穆衍沿著台階往上去,她熟門熟路地推門而入,這二樓的雅間隔絕了外麵的大堂鬨哄哄的聲音,自是清淨了不少。

裡麵正中央擱著一套雕花木圓桌,四周皆是軟布幔繡帷,梁月疏走向牆邊,推開窗戶外側的木質窗扇,取下窗戶上的橫桿支起了窗扇。

天光在透過窗扇照進來,留下幾道光斑,穆衍向外掃了一眼,這窗口的位置正好能將長街的景色一覽無餘。

看她對這酒樓如此熟悉,想必已是這裡的常客。

“就這間吧。”穆衍點頭應下。

“好嘞——”緊緊跟在後麵的店小二高興地點頭哈腰,急忙應道,“不知二位客官想點些什麼菜?”

這倒不用穆衍去想,其一是她本就是第一次來,根本不熟悉這酒樓的菜色,這其二,自然是今日可是梁月疏做東!

果然,梁月疏也不吝嗇。

她似乎豁出去了,咬牙吩咐道,“把你們這新上的菜式都來一份!再上兩壺陳年的好酒來!”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店小二倒是高高興興出門備菜去了,穆衍卻不由得多思慮了幾分,憑她和梁月疏兩麵之緣的交情,若不是真的如她所說,隻是一見如故,甚是投緣。

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了,用她在凡間新學的話來說,那就是:吃人手短拿人手軟?可是,她能有什麼可求的呢?

穆衍仔細思索一番,靈光乍現,她可沒忘記梁月疏是個說書人,這幾日徐忱帶了個姑娘回京的消息仍舊傳得滿京城。

莫非她還沒放棄?

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可能了,這時,穆衍座前的圓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式。

梁月疏將剛送來的酒到了滿滿一杯放到穆衍眼前,“來,阿衍,我敬你一杯!”

穆衍嗅了嗅凡間的酒,隻聞到了微弱的香氣,這似乎與妖界的不大一樣。

“多謝。”穆衍學著人間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你酒量很好嘛,”梁月疏瞪了一眼,吃驚道,“那我便再敬你一杯!”

穆衍不得不喝下再次被灌滿的酒水。

然而,這一杯剛剛見底,梁月疏又猛地傾斜酒壺,續上一杯。

穆衍終於忍不住了,她壓下梁月疏遞來的酒杯,既然她已經對梁月疏的用意有了幾分猜測。

穆衍索性直言道,“月疏,我這裡可沒有什麼內部消息,你若是想灌醉我套話,那可是行不通的!”

梁月疏一愣,忽然反駁道,“那你可冤枉我了!你說的事我早就放棄了!”

她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罷了罷了,你若是不信,那我們今日就隻喝酒,隻吃菜,不說話可好?”

“如此甚好!”穆衍滿意地點頭,這樣就不信她還能套出什麼話來。

一時間,兩個人悶不做聲地隻顧著夾菜,隻顧著飲酒,倒是另外一種默契。

一頓酒足飯飽之後,兩個人都趴在桌上,耳邊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又漸漸變成了大聲喧嘩的嘈雜聲。

最後這些聲音已經大到似乎就在耳邊。

穆衍率先打破了兩人沉默已久的氣氛問,“外麵是什麼聲音?”

“行刑的聲音。”梁月疏緩緩地將埋在臂彎裡的頭抬起來,臉上似乎蒙著一層醉意,泛著紅暈,跌跌撞撞地往窗邊去。

酒量這麼淺居然還想灌醉我套話?

穆衍歎了口氣,站起來攙扶她,免得她一不小心磕到桌角上、窗角上。

“你仔細點,可彆翻下去了。”

此刻,梁月疏已經扒著窗邊的欄杆,死命抓住牢牢不肯鬆手。

穆衍十分操心地跟著她來到窗邊,一絲涼風忽然拍打著穆衍的臉頰,她就好像被人丟進了冰桶裡,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隔著窗戶往外看,隻見數不清的侍衛正押著一群人過來。

這群侍衛最後在街中央停了下來,穆衍心想,梁月疏倒是選了個好位置,畢竟在她們這個地方剛好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

押來的幾十口人全都被五花大綁,街中央有一人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大鍘刀。

穆衍好像知道這些人是誰了。

梁月疏之前說過,這凡間的天子判了俞家滿門當街梟首示眾!

俞家的人一個個跪下,外麵是一圈侍衛,看熱鬨的人密密麻麻地擠在最外麵,淩厲的刀光被高高舉起,又迅速落下,神情可怖的人頭滾落在地上,鮮血四濺。

梁月疏原本還昏昏沉沉地趴在窗欞旁的欄杆上,此刻卻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一張臉冷若冰霜,眼底的瘋狂一閃而過,“他們該死。”

“什麼?”穆衍失神地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梁月疏忽然間斂去了眼底的神色,已經恢複成平常樣子,“你還沒有聽說吧?此次俞家謀反是和東酈人勾結。我父親死在東酈人手上,我自然最恨他們。”

這麼一說,穆衍倒是想起來了,這東酈人剛剛在邊境大鬨了一番,這俞家緊接著就起兵了。

若要說他們兩者有勾結,倒也不是不可能,隻是穆衍沒有想到,梁月疏的家仇之中竟然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穆衍作為一個旁觀者,從前的她隻當這一切是一場夢,正如玄遠對她說的那樣,我們隻需要保護少主的安危就是了。

可是,她好像慢慢地被扯進了這個世界,不知不覺間和他們有了聯係,從前與她毫無關係的人與事,她覺得無足輕重,能夠肆無忌憚談論。

可現在,這些事情的背後都能夠牽扯出一張熟悉的臉。

當這裡的一切都不再陌生的時候,她真的還能做一個旁觀者嗎?

穆衍有些恍惚,她想,她好像對這個凡間有一點感情了。

穆衍將手搭在梁月疏的肩上,她說,“彆擔心,這天下會有太平的那一日,徐忱也一定會護住你們的家國。”

夕陽的朝暉落下,她的句話卻好像比這即將逝去的光輝更沉重。

“是啊,會有那一日的。”梁月疏嘴角緩緩勾起。

她喃喃著,“我、等、得起、”這最後一句話,終於徹底昏睡了過去。

梁月疏醉得很了,可穆衍卻還十分清醒,她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梁月疏?”

“月疏?”

也許是穆衍的喊聲起了點作用,梁月疏微微動了下手指,就在穆衍以為她會應答的時候,梁月疏緩了姿勢,睡得更香了。

“你倒是醒醒啊!”穆衍更加費勁地晃悠她,但她依舊睡得很沉。

眼見著夜色漸晚,穆衍終於認命地扛著她往回走。

說起來,梁月疏雖然是個女子,但此時,她全部的重量搭在穆衍身上也並不輕!

趁著沒人,穆衍隻好悄悄地施個小法術,令她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穆衍又假裝背著她往回走。

幸好此時天幾乎完全黑了下來,街上的人也已經少了許多,倒也無人察覺出異樣。

穆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剛開始還覺得沒什麼重量,甚是輕鬆。然而,當她越接近梁府,便越覺得身上的重量似乎在一點點地變沉。

直到在距離梁府百步遠的時候,穆衍已經能完全感受到睡沉的梁月疏整個人像石頭一樣壓過來。

穆衍吃力地感受著身上的重量,心裡的疑問卻變得更重了,她的法力怎麼失效了?

這凡間的酒和妖界的有些不同,難不成也正因如此,她千杯不醉的酒量才會喝醉?

穆衍想不明白,好在這個時候梁府已經近在眼前,穆衍咬著牙將她背過去交給梁府小廝,又轉身朝侯府而去。

與此同時,偌大的玉門侯府內一片寂然,層層帷幕被寒涼的風揚起,宋牧躬身侍候在六角亭外,隻聽見棋子落在玉盤上清脆的聲響。

今日是俞家滿門抄斬之日,罪及謀反,俞家犯下此等大罪,最終落得這般下場其實也實屬正常。

不過是王城之下,又多添了幾縷亡魂罷了。宋牧歎了口氣。

隻可惜自家將軍以寬仁示天下,行仁恕之道的諫言終究沒能被采納。

宋牧想寬慰自己將軍幾句,卻又覺得將軍其實看得比自己更明白,他反反複複地欲言又止,最終隻能換成一道又一道的歎氣聲。

好在很快就有人衝了過來,他氣喘籲籲地停在宋牧旁邊,行了個禮,便立即衝進了六角亭內。

宋牧斜眼瞟了瞟,隻見卓錄正低聲在徐忱耳語了幾句,宋牧隔得遠,第一句沒有聽清楚,好在後麵的話倒是大聲了幾分。

“將軍,是否要屬下前去——”是卓錄在問。

然而,徐忱打斷他,“往什麼方向去了?”

“剛進府門,往北。”卓錄不敢怠慢,趕緊回答。

徐忱側身拾起一旁的衣袍,迅速披上,隻向卓錄吩咐道,“退下吧,你照常巡視。”

“是,將軍。”卓錄得了命令退下了,宋牧卻不敢疏忽,趕緊跟了上去,一邊急衝衝追著將軍,一邊在心裡想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沿著青石路沒走多久,將軍便停了下來,宋牧也徹底解開了謎題,隻見漆黑黯淡的庭院裡,一女子正停在此處。

“什麼人在那兒!”

宋牧不假思索大喝一聲,卻又立即噤了聲,隻因為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徐忱淩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