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疏搖著頭跳下馬車,“本來還想靠你打聽些內部消息,畢竟說書人嘛,總是要打探這第一手消息。”
“哎,現在卻不成了,不成了……”她背著手搖頭晃腦地拐了個彎,往玉門侯府對麵的府邸走去。
梁月疏所住的梁府是她父親戰死之後,聖上所賜,也算是嘉獎梁氏的滿門忠烈。
她走到的府邸前,對穆衍招手道,“穆姑娘,這便是我們梁府,我對你一見如故,改日必定再來找你!”
穆衍望著她一溜煙地跑進梁府關上了門,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思考片刻,她還是遲疑道,“她好像誤會了。”
“誤會什麼?”徐忱噙著一絲笑意,卻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問。
“誤會我們……”
穆衍頓了頓,想起梁月疏方才的話,玉門侯攜一女子入京平叛,就連往日隨侍的宋牧宋大人都隻能遠遠地跟隨在後麵。
慢著……
穆衍忽然想起,之前過路的小販在賣一個話本,內容似乎正是守疆萬裡的將軍身邊多了位一騎絕塵、英姿颯爽的女嬌娥。
莫非她正是這創作原型?
緊接著,穆衍又立即歎了口,徐忱竟然在京城這麼受女眷青睞!也不知道京城裡的流言要多久才會消停?
她的身份可不能站在這麼一個矚目的位置。
畢竟萬一被人發現她是妖族,那麻煩就大了。
“無妨。”
徐忱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擔憂,朝她微微一笑,“我說過,跟著我回京城必有危險,可你又偏偏不肯留在玉門。”
“既然事已至此,要想融入人間,你總需要一個身份,不是嗎?”
徐忱伸出一隻手,放到穆衍的眼前來,他也不催促,隻是安靜地等著。
那一瞬間,穆衍有一種錯覺,就好像徐忱向她打開了一扇門。
她好像被邀請了,隻要她願意進來,就會看到門後藏著的,屬於徐忱的整個世界。
穆衍腦中似乎被一種魔力控製住了,因為這將不僅僅隻是徐忱的世界,她將有機會了解到更多……
哪怕這裡是凡間,哪怕他現在根本不記得妖界的任何記憶,可人總是同一個吧?產生的感受也不會相差太大吧?
青家少主青祈會從她降世那一刻起,就在她的世界圍上了一層名為“保護”的結界,將她圈在青家安危無憂。
可是,這層保護,也將他自己隔離在了外麵。
相處幾百年來,她仍舊看不透青祈會,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妖界那場持續了百年的戰場上,他是否也麵對了和徐忱一樣的死亡與流血?
也許那些青家少主青祈會永遠不會同她談起的,她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通過徐忱來略微窺探一下屬於青祈會的靈魂。
穆衍想,雖然可能會有麻煩,但是,她決定要走進去看看。
指尖搭在空中久久等待的那隻手上的一瞬間,徐忱嘴角浮起明顯的笑意,他就這麼一路牽著穆衍走進了侯府。
玉門侯府雖然主人常年在外,可裡麵的仆從卻沒有分毫懈怠,收拾得十分整齊。
這些時日以來,徐忱難得有了片刻的閒暇,他退朝之後,總是帶著穆衍和宋牧去郊外縱馬。
穆衍自詡膽子大,也不肯服輸,往往揮舞著鞭子,一定要跑到最前麵。
然而今日,她卻衝進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裡似乎有數道荒墳,穆衍陡然間勒馬停了下來。
眼前的雜草雜亂地長在各處,枯葉幾乎落了一地,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光顧過了。
“穆姑娘,你跑慢些——”宋牧的喊聲遠遠地自後方傳來。
隨後,一隻手扒開遮擋的灌木,打破這片刻寧靜,穆衍倒是並不驚慌,因為她知道這是徐忱和宋牧策馬先後闖了進來。
徐忱眼裡有一瞬間的訝然,隨後便恢複如初。
宋牧勒著韁繩嚷道,“穆姑娘,你不認路還跑這麼快,可不就闖到這……”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驚駭道,“這荒山野嶺。”
宋牧說得不錯,隻是穆衍望著這一片片的孤墳,起了疑惑,“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孤墳?”
它們全都是被一捧黃土草草掩埋,連個名姓也沒能留下。
“這麼大規模,多半是戰死沙場的士兵。”
宋牧隨意道,“這京城腳下,若是隨便起一場戰事,這倒下的就隻會更多。”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一將功成萬骨枯。”徐忱輕聲歎息道,“也許終有一日,我們也會是同樣的結局罷了。”
士無貪生之意,將有必死之心,自他選擇了戰場,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以命相搏,準備著與厄運相迎。
“隻是那時,是否也和他們一樣,無人會記得前來培添新土,掃去墓前雪?”
見徐忱低頭垂眉,似乎縈繞了些愁緒,穆衍問,“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堅持?”
“什麼?”徐忱問。
“我說,戰場上戰火紛飛,白骨累累,流血與死亡好像永遠都沒有儘頭。如果在你身邊的人也許下一刻就會死去,那麼為什麼還要堅持?”
徐忱卻笑了,“少時我曾有過一段短暫的安寧,泉泉細流,接天蓮葉,我最愛的事是去野外縱馬揚鞭,肆意酣暢。”
徐忱的眼裡閃著光芒,思緒一點點飄遠,“那時候沒有戰火,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的寧靜而愜意。”
“後來呢?”穆衍問。
“後來戰事再起,我的家鄉在一夜間戰火連天,父親帶著少時的我征戰殺場,那時,我便在馬背上發誓,終有一日,我要止住戰火,護住家國寧靜如初。”
徐忱靜靜地說著往事,儘管語調一如既往地平淡,穆衍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眼裡有一團火,熾熱而明亮。
就像初見時,他無畏地擋在萬軍之前,那時,他眼中也有這樣一團火。
可徐忱卻很快就眼中的火焰被迅速地藏了起來,語氣竟變得輕快了些,“戰爭對有的人來說是攻城略地,是封官進爵,可我打仗隻是為了守護。”
“守護?”
“為了守護想要保護的人。”徐忱柔聲道。
穆衍忽然有一點懂了,她隱隱間覺得,也許青家少主青祈會卷入妖界的戰場中,是否也不隻是為了所謂妖君之位呢?
是否也隻是為了想要守護想保護的人呢?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穆衍都未曾出府。
肅蕭的劍氣掃落一片初春的嫩葉,灑落的葉子在空中旋舞,最後鋪蓋在地麵,落成厚厚的一層。
不知不覺間,穆衍的劍法似乎也大有所成。
這時,府中的侍衛忽然捧著一張素簡來到院落,上麵寥寥幾筆“元正將至,特邀阿衍出府一會”,落筆處寫著:月疏。
仔細想來,除了之前的那一麵,她倒是再也沒見過梁月疏了,隻是不知道因何會在今日邀她出府?
穆衍帶著滿腦的疑惑,收下了素簡。
穆衍剛一出府,門口就探著一顆腦袋,“你沒事就好。”
梁月疏拍著胸脯一臉慶幸,“這些天,都沒看見你出府,我還以為你被表哥‘關押看守’了。”
“啊?徐忱平日裡是這樣的嗎?”穆衍震驚地問。
“那倒不是。”梁月疏思索,指著街上人來人往,“不過,這不是特殊時期嗎?”
“特殊時期?”
說到這裡,穆衍不過幾天沒出府,這外麵……怎麼跟大變天了一樣?
這商販布局倒是沒什麼變化,隻是這些佩刀的士兵是怎麼回事?
每隔幾米,就有士兵盔甲佩刀,幾人一隊地巡邏,看起來十分嚴肅。
“是誰走丟了?”穆衍不由地問,“皇子還是公主?”
“可沒這麼簡單。”梁月疏拉著她走到牆邊的告示處停下,上麵貼著一張新榜,旁邊圍滿了人,穆衍擠在後麵看不清楚,隻好問道,“上麵都說了什麼?”
梁月疏附耳低聲道,“你不會忘了吧?之前俞家謀反,雖已平定,可當時陛下並未示下該如何處置。”
“莫非今日是已經有了決斷?”穆衍頓時明白了大半,“我聽聞在你們這裡謀反可是死罪?”
梁月疏輕聲應道,似乎還有些高興,“沒錯,就是死罪,陛下判了俞家滿門當街梟首示眾。”
不過,她很快就拉著穆衍往街坊中央的一處酒樓走去,“雖然這件事鬨得很大,但我今日叫你出來,可是為了喝酒的!”
“原來是喝酒。”驚歎之餘,穆衍也明白了梁月疏的用意。
“今日是什麼特殊的節日嗎?”穆衍問。
“元正將至嘛。”梁月疏道。
穆衍這些時日以來,她倒是聽說過元正是要邀些朋友聚在一起的,可是,她不解地問,“這不是還有好幾天嗎?”
梁月疏道,“我與你一見如故,隻是喝一頓酒罷了,難不成還非要尋什麼良辰吉日?”
穆衍明白了,看來這上元將至隻不過是她隨便尋的一個由頭罷了。
“你看!這可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聽聞最近又推出了新的菜式,你初來京城,今日就由我做東!”
眼前是一家格外繁華的酒樓,如今裡麵已經擠滿了不少人,梁月疏邊說推著穆衍往裡走。
沒走幾步,酒樓的小二就迎了上來,“二位客官裡麵請!”
店小二滿麵笑容,十分殷勤地伸著手,“二位客官是要在這大堂,還是二樓雅間就坐?”
梁月疏朝二樓掃視一圈,朝一個方向伸手指了指,“就那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