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可知這俞家是什麼門戶?那可是千金之子,位極人臣呐!”
說書人捋了捋胡子,搖頭晃腦,“隻可惜在俞同書的眼裡這滔天的富貴也抵不過權力二字,而這天下最有權勢之人是誰?”
提升的音調卻忽然停了下來,說書人將手中的折扇打開,不急不慢地扇了起來。
眼見眾人的興趣都被勾了起來,他抑揚頓挫地一合折扇:
“沒錯!非當今天子不可!”
“這俞同書既然生了謀反之心,他前思後想,正在費心籌謀之際,隻見西晟良將匱乏,又恰逢東酈人在邊疆挑釁!就連驍勇善戰的玉門侯也被派離京城,鎮守邊境!外敵來犯,內部空虛,俞家此時起兵正該是天賜良機!”
台上的說書人正講得熱火朝天,穆衍也聽得熱鬨。
她接過茶攤夥計遞來的新茶,吹了吹清透的茶湯,淺抿一口,唇齒間立即溢滿了清幽的茶香,絲毫沒發現她的一舉一動正被旁人儘收眼底。
徐忱從宮門口出來時,暖光灑在青石板路上,他回府的馬車穿梭在熱鬨非凡的街道上,路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馬車也漸漸行得慢了下些。
誰知在層層疊疊的人群最裡處,徐忱一眼就看到了那坐在茶館最外圍的女子。
她手臂支在茶桌上,纖細的雙手正捧著一壺茶,腕上戴著對玉鐲。
穆衍全身攏在光裡,玉骨剔透,烏色的發柔順地披散在耳旁,側臉在光影裡暈得暖暖地,似乎正在為一盞合口的清茶而眉開眼笑。
“然後呢?”茶館裡有人高聲問道。
“麵對如此天賜良機,俞同書當機立斷,乘夜圍困了京城!”
“可惜他千算萬算卻算漏了南府軍這一支奇兵!”
“這支名不見經傳的軍隊竟然如從天降,忽然而至!殺得這叛軍可謂是片甲不留!片甲不留啊!”
那說書人嘭地一聲拍在桌麵,聲音乾脆利落:
“要說起這南府軍新將唐皖玉是何許人也,她的諸多淵源,且聽下回分解!”
然而聽客們並不滿意,二樓雅座裡突然一道細聲細氣的女聲問:
“玉門侯呢?你還沒講完呢!”
“是呀!我們可是來聽你講玉門侯的!”又一道女聲應和道。
茶館裡越來越喧鬨,就連最外排正在品茶的穆衍都停了下來,她抬起頭往裡瞧,眼眸裡神采飛揚,泛著點點碎光,止不住的好奇。
看起來,徐忱在京城裡人氣倒是頗高?
“……”
徐忱將她眼裡的興致儘收眼底,他歎了口氣,卻連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半隱半現的眉間笑意。
他放下窗邊的帷裳,朝宋牧吩咐,“將阿衍帶來吧。”
片刻,又補充道,“還有月疏,驅散圍觀之人,她也該消停些了。”
宋牧得了命令後立即跳下馬車,他費勁地扒開人群,往裡麵擠去。
宋牧一邊走,一邊趕人,直到茶館裡聽書人都散了,他對著僅剩的二人站定,沉聲道,“梁小姐,穆姑娘,將軍命我接你們回府。”
“兄長來了?”那說書人方才還是一副手舞足蹈地模樣,現下卻立刻拉了拉衣袖,變了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來。
穆衍一驚,她仔細看去,隻見那說書人著一身青衣長衫,唇上幾縷胡須。
細看之下,她五官秀氣小巧,原來是個女兒身!
她莞爾一笑,扯掉臉上的胡須,十分自來熟地朝穆衍道,“方才說書時瞧見你,就覺得定會與你投緣。”
“你就是穆姑娘?”
穆衍點了點頭。
“那個兄長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穆姑娘?”
穆衍又點了點頭。
她頓了頓,朝穆衍一拱手,“久仰大名。”
穆衍訝然地看著她忽然伸出手來,格外熱情地拉住她向街角處停下的馬車走去。
這個過程中,她還指了指自己,“你可以叫我月疏。”
“月疏?”穆衍正欲再問,卻見她兀地停了下來。
梁月疏理了理衣裙,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先一步登上了馬車,“兄長,聽聞你在戰場中受傷,妹妹我是日夜憂思,十分掛念。”
“倒是未曾看出。”馬車內清涼的聲音傳出,正上馬車的穆衍腳下一愣,差點踩空。
這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妹妹?
青祈會入戲太深,穆衍作為難得清醒的局外人,也隻能跟著演下去。
她平複心情,掀開車簾找了個空坐下,這時,梁月疏正用忿忿不平的聲音道,“見兄長模樣,應是早已痊愈了!”
“看來兄長仍舊是西晟戰神,西晟的姑娘依舊會將你的馬車丟滿水果的!”
梁月疏的喊聲忽然在街道上炸開來,接著,穆衍突然發現自己的腳邊咕嚕咕嚕滾來一個李子,接著,又是一個木瓜……
“阿衍,坐穩了。”
隨之徐忱輕聲提醒而來的,是馬車猛烈的晃動。
宋牧猛地一拉韁繩,將馬車駕得飛馳起來,穆衍在一片混亂的失重中,勉強抓住了馬車的窗沿,方不至摔倒。
在這混亂的過程中,馬車裡一路無言,卻好像十分精彩。
徐忱闔眸端坐,絲毫不受馬車速度的影響。
穆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梁月疏卻表情複雜,一會看看徐忱,一會看看穆衍。
終於,穆衍奈不住了,指著腳邊剛剛滾進來的蘋果,朝對麵之人悄悄問道:“這是何意呀?”
便見梁月疏也前傾過來,湊到穆衍耳邊,壓低嗓音:“穆姑娘是外地人?”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梁月疏悄聲解釋,“這便是西晟國的習俗,喜歡誰便朝誰擲瓜果。”
她話音剛落,咕嚕咕嚕,高速駕駛的馬車裡又滾進來一個榠楂。
穆衍一臉懂了的表情瘋狂點頭,“其實方才我就想問了,梁小姐你好像早就知道我了?”
分明是第一次見麵,她竟然說“久仰大名”?
要知道她昨夜才到京城,這可是妖生第一次來,除了徐忱,和跟著軍隊駐紮在郊外的玄遠外,穆衍在這方世界可沒有熟人!
眼見穆衍懷疑的表情,梁月疏一臉神秘地湊過來,“實不相瞞,不僅僅是我認識你……”
“昨夜平定叛軍後,便都傳遍了,都說玉門侯攜一女子入京平叛,就連往日隨侍的宋牧宋大人都隻能遠遠地跟隨在後麵。”
梁月疏眨著眼,挑了挑眉,“就方才茶館裡聽書的,大多是京中仰慕兄長的女眷,都是來打聽昨夜之事的!”
“不過兄長向來不關心此事。”梁月疏指了指端坐的徐忱,“光是朝中的事就夠他忙的了。”
穆衍悄悄抬頭掃了掃徐忱,他姿態端正,卻眉間微蹙似有寒玉,看樣子不僅僅是不在乎,似乎……
還有點頭疼?
能讓他犯怵,穆衍隻是想一想,就莫名想笑。
穆衍的偷笑還掛在臉上,卻撞上了一雙緩緩睜開的眼。
這雙眼略微停滯,隻有一瞬間的窘意。
他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眼裡已經重新覆上明亮的神采,反問道,“阿衍有疑問何必問旁人?在我麵前,你皆可直言。”
直言……
穆衍搖頭,她慌亂地彆過頭去,隻在心裡腹誹,好像……不能直說!
總不能說剛才是在聊他的風流軼事吧?
見穆衍臉上也掛上了幾分窘迫,徐忱終於滿意地放過了她,沒有繼續追問。
徐忱指了指一旁的人道,“看來你們已經認識了,這是月疏,算是我的妹妹。”
“算是?”什麼叫算是?穆衍很頭大。
“就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梁月疏倒是先解釋道,“我父親是兄長的手下,當初父親戰死之際,將我托付給兄長,是以他總將我看做妹妹來管教!”
“原來如此!”
穆衍點了點頭,於她而言,於這方世界而言,她都隻是一個外來人。
她不願意多管,隻把徐忱的世界當做是青祈會做的一場夢,這夢裡的事情何必糾結?
至於他這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的妹妹……
反正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穆衍思慮間,徐忱已經板著臉朝另一側梁月疏教訓了起來:
“我離京數月,這茶館說書倒是熱鬨不減。”
梁月疏苦著一張臉,“兄長!今日隻是意外!隻是意外!”
她岔開話題,一臉的義正言辭,“兄長,你這次回京可要住上些時日?聽說玉門關的戰事還沒結束呢,邊關可離不開你。”
馬車在玉門侯府前緩緩停下,徐忱卻仍端坐不動。
他沒有理會梁月疏的插科打諢,隻沉聲道,“月疏,阿衍之事,不可傳於京城,如若有流言自你傳出,雲中街周章先生新設的私塾,於你倒是不錯的去處。”
聞言,穆衍心中一暖,因為她知道徐忱為什麼會這麼說,是為了保護她的身份!
“知道了。”
梁月疏低著頭應下,發誓道,“我保證隻字不提,誰問也不說!”
她發完誓,卻又立即回過頭望著穆衍,“兄長從前雖也會訓斥我幾聲,卻從未如今日這般嚴肅——”
她一臉探究的表情盯來盯去,“有問題!欲蓋擬彰啊!你們——”
“你們——”
她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什麼彆的地方去了,一臉意味深長。